“这么快?”
黑皮掀起袖子看了眼表,将近半小时的路程,周烬用了不到十五分钟就赶了过来。
他往里扫了一眼,吊灯下的姑娘闭着眼睛,长睫上沾着泪,即便狼狈,也漂亮得耀眼。
黑皮绕过来,把她手上的绳子解了,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那时候我们都以为,这辈子都没人降得住他。可惜了。”
一月的河水冰冷刺骨,湿冷的河风往人的骨子里钻。
孟夏在港口看到周烬。
他就站在石板边缘,往前一步,就是深不见底的河水。
他的手狠狠抓着一个人的肩,手背青筋凸起,剩下的人不近不远地围着,没人敢靠得太近。
黑皮扬了扬手,围在外头的人让开条道。
他从兜里摸了盒烟,往周烬的方向一丢。
周烬没接,那盒烟掉在他脚下。
一句话没说,态度已经明了。
“行,”黑皮手里的刀抵着孟夏的喉,往下挪了点,“那咱们就站这儿叙叙旧吧,这面子你总该给。”
周烬盯着他手里的那把刀,眼角眉梢透着狠:“叙什么?”
“我没记错的话,你妹妹当时就是掉进这条河里淹死的吧,那会儿水急,我记得尸体就是在这块捞上来的。可惜了,现在上头那段水都枯了,要是你们晚几年过来,说不定就出不了这样的事了。”
周烬的眼底猩红:“你他妈想干什么?”
黑皮朝水里看了一眼:“你没把人救上来,心里挺不好受的吧,兄弟们就是好奇,想看看你不好受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孟夏的心底一片冰凉。
这些年里,周烬没有一天从当年的阴霾里走出来。她之前去他家的时候,到处都是空荡荡的,只有储物间被单独辟出来,里头整整齐齐地摆着女孩子的玩具。
他一直被愧疚吞噬,不容许自己的生活过得好。
黑皮是要把那道伤血淋淋地重新揭开。
要他眼睁睁地看着当年的事重演,这辈子都走不出来。
孟夏被推进冰冷的河水里。
隆冬的夜晚,即便镇上最深谙水性的人,也不敢从这段下水。
镇上流传着一句话,冬天的安渡,夺命的鬼。
早些年有人不信邪,十多个小伙子结伴去冬泳,都是水性好的,最后就回来两个。
孟夏的身上被绳索绑着,湿冷的河水一点点浸没她的口鼻,河水快要没过头顶时,她隐约听到黑皮的声音。
“你不要命了?”
她不受控制地往下坠,手碰到了什么东西,紧紧抓住,抓完才发现,就是个不知道从哪儿掉进来的小玩意。
胸腔像是要炸开了,她呛了口水,手腕被人攥住。
冰冷的河水里,周烬的银发湿乱,眼球充血,跟她相贴的那块皮肤滚烫。
孟夏想叫他的名字,一张口,又呛了口水。
周烬拽着她的胳膊往上划,浑身都是不要命的劲。
黑皮的人还守在岸边,他把人托上水面换了口气,往对面的河岸游。
黑皮蹲在岸边,手里的烟烧到头,烫到他的手。
他骂了句操,把烟一扔:“真他妈是个疯子。”
远处救护车的声音和警笛交错,黑皮回头看了眼,甩甩手:“走吧。”
周烬跳下去,压根就没做活着上来的打算。
他要一命换一命。
黑皮知道,不是因为当年那事。周烬压根就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他经过的事不少,好的坏的,对的错的,善的恶的,这个少年的骨子里是冷漠的。
没想到在这儿,为了个姑娘犯了蠢。
——
冬日的河水冰冷刺骨,周烬的胳膊冻得发僵,指甲扎进掌心,近乎机械地在划。
快到岸边时,他的手臂一沉。
周烬停下来,扭过头,看到一双湿漉漉的杏眼。
他以前很讨厌看她的眼睛,只要多看一会儿,就会沉溺其中,泥足深陷。
这次周烬没转开头。
那双杏眼其实很漂亮,太漂亮了,跟这里灰蒙蒙的一切格格不入。
第一眼见到她,他就知道她很漂亮。
周烬用了最后一点力气,把人拽进怀里。
她看着他,泪珠从眼角漫出来。
周烬垂下眼睛:“哭个屁,你就不该留在这儿。”
“孟夏,你该光芒万丈。”
第一眼看到她半死不活的丑样子,他就觉得不顺眼。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顺遂,耀眼,像天边的月亮。
周烬伸出手,碰了下少女的脸颊,连水带泪胡乱抹了一把。
岸上救护车和警车的灯光闪烁,有人看见他们,高声喊:“在这边。”
他伸出手,在她的肩头推了一把。
“往前游。”
孟夏被推着往前浮了一段,回过头,看到少年一点点沉没下去。
她伸出手,拼命往回划。
周烬哑声:“别他妈再回来了,孟夏。”
有人从岸边游过来,拽住她的手,把她拉到岸上。
一片混乱里,有女警拿了衣服盖在她的肩头。
“你感觉怎么样,哪儿不舒服?”
孟夏抱着膝,急促地吸气,像是还淹没在水中。
她的眼前都是那片漆黑的河水。
漆黑,湿冷,肮脏。
周烬还在里面。
刚才,他的头垂在她的肩窝,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老子舍不得你。”
这是周烬这辈子第一次低头认输。
他栽在她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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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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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窥破
新年的第三天, 镇上的不少商铺都开了门,街头巷尾变得一片热闹。
医院外的那条巷子开始修路了, 孟夏从旁边的商业街绕过去, 道两边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自行车电动车,商铺门口的墙上贴着一堆牛皮癣小广告。
她从道边的粥铺买了几份粥跟包子,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 健谈,一边拿起保温桶边的钢勺舀粥, 一边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还是学生仔吧?过来看人?”
孟夏嗯一声,从兜里掏钱。
老板把粥扣上盖:“你们这个年纪好啊, 想干什么都行, 只要不走歪路,前边敞亮着呢。”
说到歪路,总是绕不开昨晚闹出来的那个新闻。
一帮混混在安都港口聚众闹事, 差点闹出人命。至于具体闹了什么事, 说什么的都有, 每个版本都足够刺激。
“你在九中上学吗?你们那儿的学生应该都认识周烬吧,镇上出了名的刺头少年, 听说是黑皮那帮人动了个姑娘,他单枪匹马找过去了,你说黑皮那帮人那么浑, 这不是不要命了吗, 说是警车救护车都去了。”
“也是个疯子,新闻上有照片,他就直勾勾地盯着镜头, 那眼睛看着都吓人。”
甭管什么版本,都绕不开最精彩的地方。
周烬被救上来的时候, 命都没了半条,现场急救之后人醒了,赶过来的媒体举着镜头,一顿乱拍,他抓了顶鸭舌帽,扣在孟夏的脸上。
“操,瞎拍什么。”
最后没有一个镜头拍到她的正脸。
所有人都在猜测少女的身份,除了配合做笔录,周烬对这段只字不提,只辟谣,挨个辟,咬死不说人到底是谁。
后来有个记者问:“她漂亮吗?”
周烬愣了一下,溺水时间过长,脏器受损,他的状况并不好。
“嗯。”
他的眼底是敞亮的。
——
孟夏回到住院部时,病房外的长椅上坐着个中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