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细心,看奶奶走路不方便径直上前。
男生人高马大,在小老太太面前更显得山一样壮实。稍稍用力,就把老太太扶了起来。
奶奶笑:“一把年纪了还能享受一回公主的待遇。”
男生也跟着笑起来:“公主哪分什么年龄。”
“在外面都还好?”
“挺好的。”
“你亲生父母对你也好?”
“见过几面,还不熟。不过人不错。就是有个烦人的哥哥。”
“烦人的哥哥?”
“嗯,管东管西的,特严肃,又古板,看着谦谦君子一表人才的,其实骨子里特不尊重人。我总觉得他看我的时候心里在想,不入流的小垃圾。”
“可不能这么说。”奶奶劝说。
男生用力嗯了声:“我是跟您才说的。”
央仪跟在后面,视线在他嘴边玩笑似的笑容上停留了几秒。
撇除私人情绪,评价得很到位。
进了堂屋。
他弯腰把人放下,顺手撑了一把藤椅的扶手。
很小的动作,央仪察觉到了。而后听见他说话时倒吸了几口凉气,手掌也时不时抵在肋下。
趁老太太回屋,她隔空指指他:“受伤了?”
一直抵在肋骨上的手忽得垂下,男生无所谓地摆摆手:“小事。”
既是小事,央仪就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打算。
她坐在一旁继续分拣菌子,倒是男生不安地换了几个姿势,最后坐在小马扎上,长腿敞着,上半身微微后仰地打量她:“真不问啊?”
央仪抬眼:“我看着像很八卦的样子吗?”
两人隔空对视。
他忽得咧了下嘴:“是我哥揍的。”
“……”
“你不问原因?”
央仪说:“我不问你就不说了?”
“……倒也不是。”
隔了许久,他尴尬地摸摸鼻梁。
“算了,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央仪将一个坏了的菌子抛出去:“嗯。”
看她确实对这些事不关心。
他不再说话,脖颈后仰。
头发有段时间没剪长长许多,人一仰,黑发就跟着往后倒。看起来蓬松柔软,像小狗。就这么听着耳边的窸窸窣窣看了会儿堂屋的横梁,最后慢悠悠直起身。
“他把我关在佛罗里达的疗养院里,和我爸待在一起。那里所有人都对我们很尊敬,可惜就是没给自由。我以为要在那待一辈子了。”他眨眨眼。
“偷渡了?”央仪随口接。
“你想什么呢。”他笑,“我这叫遣送回国。”
央仪懒得知道那些弯弯绕绕。
专心地和菌子作斗争。
正巧老太太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给路周的东西。
“我腿不方便,回去时带给你家里。”老太太不放心道,“你那个爸好像也在家,知道吗?”
“听说了。”男生从小马扎上起来,抻抻长腿,“小时候打不过能跑,现在跑不了,但是能打了。”
说着他捋起袖口,露出漂亮的线条。
奶奶拍拍他:“耍嘴贫。”
“那我先走了?”人都到门口了,他还要特意回过头,这句话是朝着央仪说的。
央仪知道。
她没搭理。
可能是空气太安静,这样显得气氛太古怪。
在他跨出门槛时,央仪还是装作刚回神似的哦了声,抬手:“慢走。”
他笑起来,头发被太阳晒得金黄。
趁老太太不注意,伸手偷偷在半空划了个心。
讨厌的小狗。
央仪在心里想。
晚间时分,小狗又来了。带了自己家舂的豇豆和干巴。他布在小木桌上,用黑黝黝的眼睛望她:“奶奶不爱吃辣,我想着她应该不做这个。特意带过来给你吃的。”
小米辣被舂碎了,再和上生姜,豆豉,鲜辣爽口。
央仪在云州小吃街上吃过,倒是没尝过土家的。
她动了动筷子,疑心:“你又要干嘛?”
他浑身散发着可怜劲儿,问:“普通做朋友也不行吗?”
“我挺相信一句话的。”央仪看着他。
“什么?”
“男女间没有单纯的友谊。”
“……”
被拒绝次数多了,路周反而习惯了这种反应。
在佛罗里达的那些天,他不是没想过。
之前的自己确实幼稚,只想着把她从他哥手里抢过来,抢过来之后呢?她怎么自处,他完全没考虑过。
因此也在几次与孟鹤鸣的争执中,说过模棱两可、中伤她的话。
他很后悔。
然而后悔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过去的事改变不了,他想要再试一次,从最普通的朋友关系做起,让她认真地将他当一个男人,重新认识一次。如果这样还是不行……
他垂下眼。
分享是错的,他一边知道这件事不被正常人认可,一边又对这些错误习以为常。
在疗养院时,他和那位医生无意间聊过两性关系。
医生思想很开明,说不介意对方的精神和身体是否从始至终属于自己,只在乎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要专心。
那时路周刚取下胸带,低头看着自己断了肋骨的地方,问:“同时和两个人在一起不行吗?”
医生惊讶地看着他,嘴里喊着oh my gosh:“你们东方人的思想可真前卫,我要洗去我那些刻板印象了。”
当然最后医生还是秉持操守,认真地提议说:“要不你还是去看看心理医生吧,我知道几个好的。”
他当时摇头说不要:“我知道那是错的。我只是在得不到的时候,容易陷入了自己的幻想。”
现在他知道了,他的这些想法就算在自诩开明的老外那都不被接受。
老外说,这叫不尊重。
不尊重自己,也不尊重你爱的人。
爱可以奉献可以伟大,但它本质是自私的。
路周想,是和他哥一样自私吗。
筷子清脆的响声把他拉了回来。
他看到女人已经尝了几口他带过来的菜,可能是吃到小米辣了,嘴巴不似正常的红,吐出一小截舌尖。
旁边搪瓷杯里的水被喝到了底。
她无语地看着他,眼神好像在吐槽你家辣椒是不是不要钱。
活色生香。
他的笑卡在唇边,喉结不耐地滚了一下。
忽然想,他哥是对的。
如果他是孟鹤鸣,一定会更自私。
***
榕城孟鹤鸣常去的那家会所里。
苏挺正在跟他汇报:“土地和工程都谈下来了,价格比原先想的稍贵一些。你也知道,杭城那边不比榕城差,郊区的地这两年涨得厉害。”
“无所谓。”男人对这些钱不甚在意。
“我能好奇问问吗?你怎么突然对慈善感兴趣了?”
“老头能做我不能?”
“那为什么突然从最近开始?”
“你就当我亏心事做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