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帮我转交吗?”
“可以是可以欸。”店员挠头,“可是还有一会就换班了,他今天是白班,应该马上会到。如果您想要当面给他——”
“我还有急事。恐怕……”
“哦哦。”
店员终于伸手来接手帕,这件压在央仪心上的事也即将告一段落……
前提是她一回头,路周没站在那的话。
门铃曲似乎卡顿了几秒,在三个人、三双眼睛对上时,才姗姗来迟地唱起欢快的歌。
“……”
央仪很想说她在榕城学会的那两个字。
扑街。
店员眼观鼻鼻观心,在沉默的对峙中尴尬出声:“好巧,才说到周周,周周就来了。”
周周。
原来他身边人是这么称呼他的。
这个念头只闪了一秒,紧接着就被“他什么时候来的、来了以后听到多少”所替代。连一块手帕都不愿意当面归还,上回见面时答应他的,还会再去会所这种话就更像谎言了。
央仪开始苦恼。
她在孟鹤鸣面前心虚,为什么在路周面前也要心虚。
她去直视他的眼睛,在黑白分明的眼里看到了些许委屈。可他不愿意表现出来,长睫向下压,嘴角也跟着勉强扯出弧度。
央仪本质是吃软不吃硬的,匆匆抽回视线,随意落在旁边货架上。她的心仿佛跟着对方一起受了委屈,有一点儿涩涩的酸,有一点儿紧巴巴的难受。
于是语气不好再那么硬。
“我是来还手帕的。昨晚上忘记了。”她说。
央仪没意识到昨晚上这三个字开启了一个八卦点。
再回头时,店员果然在那几个字里慢慢睁圆了眼睛。
“昨、昨、昨——”
路周适时打住:“昨晚我在别的地方兼职。”
店员大出一口气,看表情好像还有点失望:“……哦。”
路周说着走过来,从店员手里接过手帕。
他修长的五指陷进靛青色的布料里,轻轻抚过粗粝的纹路。很平常的动作,央仪却近乎条件反射地想到昨晚,孟鹤鸣拿着它去擦她那张泥泞的嘴,近在咫尺,只差那么一点,就会感受到湿润又喷薄的热气。
她的表情随之不自然起来,脸颊发着烫。
那双落在靛青色手帕上的手,在白日幻想中和孟鹤鸣的渐渐重叠到了一起。它们一样修长,一样骨节分明,一样会在用力时筋脉迭起。
咚的一声,是店员转回柜台时撞在了墙上。
央仪的幻想被适时打断。
她热得冒了汗。
柜台后,店员正捂着脑袋吐槽快下班了还要被工作gank,又转过头不好意思地看看央仪,再看看路周,叫他再等会,换完衣服就交班。
路周不急,应了一声,随后目不转睛地看她。
央仪此刻已经骂了自己千万遍满脑子脏东西,受不得他再多一丝眼神,立马急慌慌避开,说:“既然手帕拿到了,那我先走。我还有急事。”
她的表情确实很急,不过该有的社交礼仪迫使她必须等到对方谅解,才能飞速离开。
那几秒,只有更衣室小门被碰上的响声。
路周挡住了她的路。
“你说的是真的?”
他声音不大,在店员离开后,才足够被央仪听清。
有急事是假的,但她还是一口咬定说是。
路周却说:“我问的是昨天,你说过还会见面。”
她只是说过还会去会所玩,同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怎么显得那么不明不白。
可是不能辩解,很多事情都是越辩越黑。
她只好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今天不是见了?”
路周的神情在说“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懂事地笑:“也是。”
语气好乖好乖。
他转过身不再说话,开始整理货架,侧脸被白炽灯照出苍白的轮廓。央仪一时哽住,纠结再三,离开之前还是很多余地叮嘱了一句注意身体,好好休息,别那么连轴转,有事……有事可以联系。
***
在那之后,央仪再没去过楼下便利店,也没去会所。
方尖儿倒是约了几次,见她次次婉拒,便猜到什么似的不说了。
眼看榕城开始转热,糟糕的天气也告一段落,央仪开始频繁出门。
她在海滨艺术廊借了一间空教室,用来画画。
这里隶属文化馆,馆长就是那位介绍她与孟鹤鸣相识的伯伯。得知她与孟鹤鸣有了后续发展,颇有种当了媒人的成就感,听说她要租教室直接叫人腾出面海的一间。
租金打过去退回来,再打过去再退。
后来那位伯伯佯怒说,你该不会看不起你伯伯吧?这点小忙还要收钱?
于是租就变成了借。
央仪当然知道,这里有孟鹤鸣的面子。
她对孟鹤鸣也好,百依百顺,无微不至。尤其这段时间,他来得那么频繁,甚至有好几天连着宿在半山。
清晨走,半夜回,在的那几个小时就是变了法地折腾她。
正想着孟鹤鸣,和他有关的电话就来了。
手机铃声在空旷的房间盘旋起来。
央仪看到名字的那一秒后背不由自主地挺得笔直。
黎敏文是真的不常找她的。
央仪忐忑地接通,脑海瞬间飘过无数种找上她的状况。当然占据最多的是一沓支票甩脸上叫她离开孟鹤鸣的场景。
电视剧桥段太经典了,让人不得不代入。
好在黎敏文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告诉她朋友送了点野味,晚上到家里喝汤。
央仪理所应当地以为孟鹤鸣也是会到场的。
于是当她抵达后发现只有她和黎敏文两人时,下午的胡思乱想再度闯入脑海——果然还是要给她支票对吧!
野山菌煲汤很靓,央仪却半点胃口都无。
曾经她和方尖儿探讨过电视剧里的这个问题,要是被支票甩脸,会跟女主一样羞愤难当甩回去说“阿姨我不是为了钱”还是乖乖接了就满世界去爽。
央仪当时想的是得看后面跟了几个零。
方尖儿却义正言辞:“阿姨,我不要钱!”
央仪敬佩地抱拳。
又听好闺蜜说:“你傻啊,当然跟着男主能分到更多钱了!”
这段记忆在她脑海里反复蹦跶。
谁知道当时的玩笑话现在真有变现的可能。
而且一点都不好笑。
她在餐桌下反复与自己的手指较劲,胸口像灌了铅似的逐渐变沉,丝毫没有当初说起时那么洒脱和畅快。
钱是好东西。
难道感情就一文不值了吗?
大约是她的情绪太外露,黎敏文不像之前那样隔着餐桌与她说话,反倒坐到身边来,和善地问她怎么不开心,是不是有和孟鹤鸣吵架?
央仪当然说没,心思却转了又转,一直猜测下文。
直到这餐饭接近尾声,黎敏文才微微叹气,手帕抵在嘴角贴了贴,眼神欲言又止,一副要与她交心的模样。
央仪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已然是慷慨赴死。
黎敏文笑出声:“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只是想找你帮个忙。”
帮忙?
能帮什么忙?
帮忙离开您的儿子么……央仪心道。
她内心已经将这顿饭定义为了鸿门宴,什么都忍不住那想一想。
胡想没多久,黎敏文亲昵地拉住她的手。
“小仪,这件事很重要。我只能找你。”女人保养得宜的眼角几乎没有细纹,盯着她时尚且能看出少女般灼灼的光彩。
央仪不自在地回握过去:“阿姨,您说。”
“孟鹤鸣或许还没跟你提过,他其实有个弟弟。你回去后,可不可以……”
第20章 分寸
央仪对孟鹤鸣的了解止于所有她能看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