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指示的央仪如释重负,没人知道不到一分钟的电话,她背后已经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她说自己现在要去吃饭。
孟鹤鸣听懂意思,在挂断前拧了手边烟头,眸光停留在夜色里毫不起眼的一点上。
那个方向,大约就是千里开外的杭城。
他问:“什么时候回来?”
孟鹤鸣耐心地等她回答。
同样落在央仪身上的还有李茹的视线。
央仪满脸通红,憋了半天干涩地说:“……爸爸没事我就回来。”
所有对话,包括开头那句BB,都没有最后“回来”二字来得暧昧。
确认电话已经挂断,李茹冷不丁地问:“同居多久了?”
其实……也不能算同居。
但他们之间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央仪摸着自己的狗腿说:“没、没多久。”
“……”
“他怎么说的?”李茹严词厉色。
央仪懵了:“啊?哪件事?”
李茹恨铁不成钢,也不管车就在路边停着了,劈头盖脸就问:“都住一起他没跟你保证过下一步?男女朋友处到什么时候?后面该怎么办?他家里同不同意?这些难道不是问题?你脑子进水了?我生你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你是个恋爱脑啊!”
“……”
但是……
就算是真的谈恋爱,也不一定都是奔着结婚去的吧?就不能双方都快乐一下,累了分手,然后进入下一段,谁说这样一定就是错?
央仪想归想,自然不敢这么说。
毕竟她的腿还想要。
李茹才不管她脑子里在盘算什么,忍不住提了一下她的耳朵:“孟家的在我眼里也不见得高贵到哪去,就看你们谈这么久他都没上门拜访父母的打算,我觉得你这事不靠谱,别把事情想那么好。”
央仪苦着脸求饶:“知道了妈妈妈妈妈妈。”
李茹:“重复。”
央仪:“……呜。”
“我刚说什么了?”
“……别把事情想那么好。”
李茹这才满意,用手指了指她,回到驾驶座。
“回家再收拾你。”
回家到底没舍得收拾,就是说话的时候多了几个白眼。靠着央仪装傻卖乖,成功糊弄了过去。
一夜无事。
第二天到医院,护士台告知23床病人在做检查,回来后可以直接转去单间套房。
央仪莫名:“谁换的?”
护士更莫名:“不是你们家人自己办的吗?”
李茹也不知道这件事。
但她能拼凑原委,于是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来的时候我就说要单间,你爸非嘴硬说没事。你看,一晚上过去睡不好,主动要求换了吧!”
在新病房等了没多久,央宗扬就回来了。
他穿着昨日一样的病号服,两鬓微霜。
先前出席活动的时候,央仪带着他去染头发,染了一次央宗扬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去了,指着自己过早花白的头说,一个脑袋两个颜色,跟个花糯玉米似的也挺好看。
过于接地气的表达把央仪逗乐了,从那以后自然衰老在她眼里不再那么可怕,反倒有几分可爱。
此刻央宗扬的眼镜腿正压在花白的头发上,使他那一头还算茂盛的头发没有随着步伐随意晃动。
他进来时扭着头,还在与身后的人说话。
几步之后,身后的人如数跨进病房。
央仪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全是白大褂。
央仪猜想,自己此刻的表情大约和李茹如出一辙,心惊胆颤里透着点丧心病狂。
“什,什么毛病?这么多医生要会诊?昨天检查出来不是还说没问题,只要多休——”
李茹视线从医生胸牌上一扫,什么心脑血管科、神经内科、血液内科、老年医学科……最先进来的那人,大家还恭恭敬敬地叫院长。
李茹两眼一黑。
还好央仪眼疾手快扶住。
下一秒央宗扬摘下眼镜,招呼央仪过来:“这就是小女。”
央仪:“?”
央宗扬从中介绍,到末尾央仪才意识到,昨天电话里孟鹤鸣所说的认识几个这方面的专家,就是眼下这副场景。所以说,主张换病房的,也是孟鹤鸣了?
这么多人在,她忍住了单独出去打电话的想法。
等所有的检查项都已经确认没问题,病房才空旷起来。
央仪终于逮到机会。
不过她主动给孟鹤鸣打电话的次数少之又少,昨天是可怜的几次里的一次,于是想了想,还是改为发微信。
这样不至于打断他工作。
当他有空时,自然也能读到她的感谢。
如往常一样,孟鹤鸣没有给她回复。
央仪太习惯了。
她知道,已阅和已回在他那里并没什么区别。
于是她很快把这件事忘记。至少人在杭城,她精神是松弛的,不会事事都去对标结果。
然后,结果就找上门来了——
在确认央宗扬的身体没有大碍,挂几袋生理盐水就能出院后,央仪眼睛一瞥,似乎看到病房外有熟悉的身影。她见过几次孟鹤鸣的生活助理,对他板正到近乎于严肃的打扮很有印象。
她怀着“出去看看”的想法拉开门。
径直撞进了一个冷硬的怀抱。
泛着金属光泽的领扣撞得她鼻腔直疼。
伴随她唔一声痛吟,央宗扬和李茹回头,看到的就是她小鸟似的扑进男朋友怀抱时的模样。
毛毛躁躁,有些过于迫不及待了。
央仪捂着鼻子抬头,在熟悉的松木香里看到孟鹤鸣的侧脸,还有打理得一丝不苟、纵使经过长途飞行也没有丝毫乱了的头发。
他胸前有一抹明亮的香槟,有别于平日低调的穿搭。央仪很诧异,他使用这条领带的频率好高。
生活助理替他们贴心地带上了门。
对于孟鹤鸣的突然到访,央仪摸不着头绪。
同样摸不着头绪的,还有病房里的另外两位。
昨天才吐槽过孟鹤鸣没有上门拜访的打算,不过十来个小时,他便带着礼物出现了。
李茹怀疑昨天那通电话没挂断。
她颇有种背后说人小话的背德感,随之相反的,态度倒是越发热情起来。
更别提孟家老二带来的礼物,让躺在病床上的央宗扬顾不上输液管,差点跳下来。
“你说是真迹?”央宗扬吃惊。
“是的。”孟鹤鸣温文尔雅地笑,“家父有收藏的喜好,早年机缘巧合藏了这么一幅。”
央仪坐在他身旁,在他慢条斯理的语调里想到半山起居室的那一幅……
现在她觉得真迹的可能性更大了。
央宗扬连连赞赏,品评完还是摇头:“君子不夺人所好。”
孟鹤鸣那双戴了白绸手套的手慢慢曲起,耐心将画卷起,放入匣内,而后推到茶几上离央宗扬更近的一面:“艺术品放在懂鉴赏的人手里才算发挥价值,家父只知道买,并不懂赏。您了解他的,应该知道。”
“他怎么样?”
“还是在国外疗养院住着,身体挺好,只是思维比年轻时要慢了一些。”
“身体还好就好,其他的……”央宗扬不说了。
这是央仪第一次听孟鹤鸣说自己的家事。
好奇的同时,她忍不住紧张。
如同不小心踏进未经允许的私人区域,探索的越多,越难脱身。她的态度与之前并未有过太大的变化,她本意是不听,不看,不问,不说。
然而现在,她不明白孟鹤鸣突然来这一趟是为什么。
明明一通电话就能解决的,不是吗?
实在不放心,还有助理。
央仪坐立难安,还好话题到此为止。
短暂的冷场,李茹适时补了进来。
病房没什么招待人的,她拆了一旁的瓜果摆到桌上。手边最近的是一套坚果礼盒,又顺手拆开,招呼孟鹤鸣。
央仪的注意力全数在这方小小的空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