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黎敏文眼皮直跳。
她拍了拍小儿子的手:“去吧,过去坐。”
孟鹤鸣不是不懂礼节的人,相反,他在绝大多数事情上大度又绅士。
左手第一张空座始终留着,给今天的主角。
他知道黎敏文想要抬幼子的心,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事不触及底层利益,他便随意。
就像这牡园厅,他们想用便用,但厅里唯一一张主座,却不是谁都能坐得下去的。
身侧很快有人坐下。
距离上次见面才过去不久,孟鹤鸣甚至能想起上次路周离开时沉重到莫名其妙的表情。
他不太能理解这位弟弟的情感。
不过还是礼节性回头,问:“习惯得怎么样了?”
据他所知,今天一大早黎敏文便迫不及待地将路周请回了家。彼时他才刚到公司。
他处理公务的同时,家里热热热闹闹,还叫了大师里外隆重过场。
在这之后母子便在泳池旁茶歇。
想必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今天已经说的差不多了。
孟鹤鸣如愿听到弟弟回答说还好。
他转头,示意管家开宴。
在这短暂的几秒里,黎敏文隔着路周,径直问过来:“小仪呢,不是叫她一起来的吗?”
视线越过略显僵硬的弟弟。
孟鹤鸣很自然地把这归结为初次参加这样的宴席,有所紧张。他淡声道:“她有事,不在榕城。”
“哦对了。”原本已经正襟危坐的男人忽又侧身,隔着路周对她说道,“下次有事直接问我,毕竟我才是你的亲儿子。不是吗?”
“……”
黎敏文整餐饭有点郁郁寡欢。
她越来越觉得,每长大一年,孟鹤鸣就越加难猜。
虽然他现在早已成人,不再适用于“长大”这个词。黎敏文依然认为他有必要像孩童时期一样,事事过问并遵照她的想法。
最初明明就是这样的。
她教他怎么讨父亲欢心,教他在兄长的眼皮子底下不显山露水。
他们是什么时候不在一条船上的呢?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像他的父亲一样变得专制封闭,变得深不可测的呢?
刚才那句话。
黎敏文总觉得他在隐射什么。
毕竟是幼子认祖归宗的饭,片刻后,她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
最后一道是杏仁豆腐。
在得知路周喜欢杏仁后,黎敏文临时换了餐后甜点——原本是西厨拿手的荔枝玫瑰覆盆子挞。
描着白玉兰的骨瓷小碗端上来,一人一例放在桌前。
孟鹤鸣只看了眼。
他拿起一旁的餐巾擦拭嘴角,听黎敏文用亲昵的语气说为了这道杏仁豆腐,临时请来了国宾的甜点师傅。
路周低声说谢谢妈。
孟鹤鸣慢条斯理地敲着手指,侧头:“妈是喊顺了,那哥呢?”
没想到他会突然插入。
路周微怔,而后抬起脸与他对视。
他很明白对方身上微妙的敌意,原以为这顿饭是逢场作戏不得不为,期间他的哥哥不会表现出任何对他的兴趣(即便路周承认,他与哥哥不同,他对对方倒是充满兴趣,尤其是他的女朋友)。
但事实上,逢场作戏接近尾声时哥哥忽然来了这么一出。
路周安静地看着他,半晌,不自在地说:“哥。”
对方并未期待,冷淡的脸上表情如旧。
他瞥了眼正在亮的手机,道一声“失陪”,转身往外去了。
桌上留着那道一口未动的杏仁豆腐。
在背影消失前,路周听到他接起电话,用更柔和的语气与电话里的人说:
“怎么了?”
路周视力很好。
差不多的距离,他看清了刚才的来电显示,BB。
第30章 端方
电话是公放的。
只是拨出, 央仪就开始心跳加速了。
随着每一声缓慢的“嘟——”,她的心口提到嗓子眼,在下一声到来时暂且回落几分。
反反复复, 神经像绷得发白了的橡皮筋。
“要不还是算了吧?”央仪尽量稳住语调,商量着跟李茹说:“他平时很忙的。”
李茹撇撇嘴,不置可否。
央仪显然在这种不认同里看出了“连个电话都不敢打, 我看你是在骗谁”。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央仪现在知道当初方尖儿瑟瑟发抖说要被家里打断腿是什么滋味了。
要是让家里知道她和孟鹤鸣的真实关系,她的腿不见得能有多好。
那一瞬间思维发散,她甚至想要查一查全国哪家骨科最棒。
这个想法在电话接通的那刻抵达巅峰。
“怎么了?”
电话里传来孟鹤鸣还算平和的嗓音。
确实, 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
所以……如果她变得奇怪一点, 孟鹤鸣应该不会因为过于惊讶而漏出破绽吧?
为了增加真实度, 央仪在脑海里搜刮了一遍在榕城时听到的、关于小情侣之间的爱称。
她挑了个没那么惊世骇俗的,大约李茹也能接受的——
“BB你在干嘛?”
有那么几秒, 对面寂静无声。
央仪仿佛听到了火机砂轮摩擦的细微动静。再细听, 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她不得不硬着头皮重复一遍。
这次是金属嗒一声碰响。
央仪已经想象到男人锁着眉, 在指尖把玩一枚火机的模样。他大概是在猜她, 这次因为讨好,要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
“刚吃过晚饭。”孟鹤鸣终于出声,他指尖应该有根烟, 说话间隙还不疾不徐地吸上一口,温和的嗓音顺着电波爬进了央仪的耳朵。
“你呢, 吃过没?”
成功过关。
央仪答:“还没。”
“为什么?”
“没来得及。”
在李茹的注视下,央仪在内心祈祷,这句为什么一定是在问为什么还没吃上晚饭, 而不是为什么叫他BB。
不知他是不是领会到了她的意思,从善如流地转开话题。
“伯父怎么样了?”
“还有力气念叨呢。”说到家事, 央仪松弛下来,“可能是最近有点累,血压不稳。”
电话里,央仪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空灵。
她大约开着公放。
孟鹤鸣唇边吐出轻雾,缓声说道:“我认识几个这方面的专家,需要的话可以让徐叔帮你联系。”
事关央宗扬身体,央仪没虚伪地说不用,眼睛一亮:“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那头说。
是的,他的话一百句里有九十九句都是真的。
唯有一句“快了,忍忍”这句骗得她很惨。
央仪脸颊发烫,连着耳朵根都红了起来。
她用双手捧住脸,试图降温。
这样的动作说不是在谈恋爱也没人相信。
李茹收回目光。
心里一边说“好小子”,一边责怪女儿“没出息”。
她不想再听小情侣甜言蜜语,打了个手势,示意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