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
别开。
孟鹤鸣, 别进来。
心中的祈祷似乎产生了作用。
嗒一声, 门把反弹回原位。落在上面的大手无声垂至身侧。
隔着磨砂玻璃,男人身形未动。
没人知道他此刻的表情。
片刻后, 黎敏文的声音从他身后越过:“怎么了?在洗手间?周周, 你——”
“不是他。”男人低冷的声音透着冰凉, “回去等。”
脚步声逐渐消失在茶室尽头。
移门再度被推拉而上。
确认外面的确没有人, 央仪才很慢很慢地吐出一口绵长的气。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她抬眼望向镜子。
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汗湿的长发贴在颈侧,表情仍有劫后余生般的颤栗。
管不了身后那人, 她弯腰鞠了一把清水扑在脸上。
冰凉的水珠让她的精神稍稍振作,像被拉得发白的皮筋, 即便卸了力气,内里还是软绵绵的。
果真是劫后余生。
等力气回到酸软的四肢里,她才重新直起腰。
路周站在那, 没走。
她没好气道:“……看什么好戏?”
男生眯了下眼:“他对你不好?”
“很好。”她抽过一张纸巾,面无表情地擦干脸上水珠。
“好你还怕成这样?”他不解, “难不成我真是什么洪水猛兽?”
“是我怕麻烦,胆小。”
咚一声,纸巾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央仪抬脸:“你先出去,还是我先?”
“我——”
“算了,还是我吧。”她再度吸气,换气,胸口很深地起伏了一遍,“刚才是我应的声。”
脚踩在地上还是酸软的,没什么实感,像踏入绵软的云朵。两步过后,她手腕被拉住。
“路周。”央仪没回头,低声念他的名字。
男生若有似无的叹息在她耳边响起:“……你就不能,考虑一下别人吗?”
“别人?”
“明明跟他在一起没那么开心。”路周不想放手,“凭什么吊死在一棵树上。天底下总不至于就他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你大可以……”
他顿住,而后低垂眉眼,“等等我。”
花了那么久,花了那么大勇气,才终于走到这,说出这句话。路周知道自己此刻的心跳比她还要快。
他满怀一腔热血和无畏在此刻淋漓尽致地展现在她面前,所谓真心,也剖析在了这。
接不接受,仅凭她的一句话。
终于,那双漂亮的眼睛定格在他身上。
路周忽得想起最开始认识时,他身兼数职仍然还不清身上的债务时。
生活将他磨得没了脾气,他会察言观色,会伪装无辜,会夹缝中生存。同时也紧紧拖拽着骨子里所剩不多的倔强。
他见过很多形形色色的客人,有印象的不超过五个数——央仪是其中之一。
她的眼睛特别漂亮,过目不忘。
她不曾展露出施舍的态度,一支祛疤膏,一笔钱,润物细无声。
他很渴望一直这样被她注视。
如同此刻,眼底那么认真,仿佛所有的关注都集中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他是这一刻的唯一。
他哀求道:“我不可以吗?”
回答他的是复杂又难以理解的眼神。
“你是他弟弟。”她一板一眼地说。
很奇怪,谁规定兄弟俩不能喜欢同一个女人。
又谁规定了哥哥的女朋友必然不能与弟弟在一起。
路周不太明白她担忧的点,不过他却能从他哥性格上看出他是彻头彻尾的独享主义。
玻璃门在他面前缓缓闭合,属于女人的脚步也在思索中变得遥远。
他等了数分钟,推开门。
走出几步后,与刚打开茶室移门的男人对上了眼。
路周想,就算自己在这一秒瞎了,也必然能感受到男人身上冰冻般的沉冷气息。他只是安静地,一言不发地看着,就让面对他的人如临深渊。
路周当然发憷,因为回孟家后再怎么样,他这位长兄都没有对他有过太过严苛的一面。
不像现在,他第一次正面承受兄长如有实质的审判。
收拾好面部表情,他走过去:“哥,在等我吗?”
明明看着他从洗手间出来,男人依然问:“去哪了?”
“上个洗手间。”
孟鹤鸣冷笑:“一个人?”
勇气忽然造访,他反问:“上洗手间需要几个人?”
他的兄长深深凝视着他,半晌,手掌落在他肩头,力道大得几乎想把他肩胛捏碎。
“你好得很。”
男生脸色白了几分,笑:“哥,很痛。”
若不是黎敏文,这场无声的较量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她自然不知道两人之间奇怪的气场来自哪里,只一味地催促两人去大洋彼岸,探望难得有片刻清醒的父亲。
兄弟之间确实需要一个不被外人打扰的相处机会。
“就今晚。”孟鹤鸣道。
黎敏文倒是被吓了一跳:“今晚?现在申请航线能来得及吗?我只是提醒你们早去,你这也太……”
近些年,她这位长子的决定越来越容不下质疑。
黎敏文说着声音轻下去。
“……好吧,随你。”
甚至没有和央仪说一声,孟鹤鸣只通知了助理去打点行程上的道道关卡。
等央仪得知这件事时,人已经到了机场。
她打电话过去。
“你怎么突然走了?”
“去美国。”孟鹤鸣言简意赅。
声音通过电波总会有或多或少的失真,在这通电话里像淬了冰,沉冷得让人心悸。
她小声地问:“要去很久吗?”
“不确定。”
他怎么听起来心情不好?
那接下来的话……还要说吗?
央仪在心里犹豫,手指卷着丝被的一角蹂躏来蹂躏去。
“还有事?”那边冷不丁出声。
“有是有。”
今晚离开前,他们之间的相处还算不错,应该可以用融洽来形容。所以这会儿电话里的冷淡是错觉吧?
一定就是错觉。
男人从贵宾通道经过安检,手微微抬高,任由仪器扫过全身。片刻后,他取回手机,语气里多了一分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期待:“是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他可以假装今天的事不存在。
前提是她全盘告知。
“孟鹤鸣,我想……”央仪同往常那样道,“你不在的时候我回一趟杭城。爸妈有段时间没见,在念我了。”
男人掌住电话的手微微收紧:“只是这一件?”
“嗯!”那头毫不犹豫。
情绪淡了几分,他没什么表情地说:“随你,这种事不用和我申请。”
以往央仪也是这么申请的,像员工给老板递交假条那样。孟鹤鸣给出的回答也千篇一律——知道了、可以——从未像今天这样明明同意,听起来却暗含讥讽。
总不会是傍晚的事……
不会的。
央仪很确信,因为事后路周什么都没说。
依他的个性,要有什么不对,总会第一时间与她通气。他们之间就是这样清清白白却又难以解释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