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宥下班时在那颗熟悉的枫树下见到的就是无意识蹙着眉心的祝熙语，他赶紧提步往那边走，有些担心。
“韩副团。”一个穿着军装的姑娘笑盈盈地在楼梯口拦住了他。
韩宥瞥她一眼，侧过身准备绕过她。那姑娘却伸出手堵住了他的路，“您还记得我吗？”
韩宥脸上的冷意更重，手撑在栏杆上，翻身一跃就落到了一楼楼梯上。他瞥了门岗小战士一眼，“你就是这么看门的？”
说完也不等二人回答，迈着大步往枫树那边走。
陆妮有些气，气韩宥下她面子；又有些激动，韩宥那一跃反复出现在她眼前，她只觉得这个男人像是根据她的喜好量身定做的一样。
她脸带红意，看着远处的韩宥伸手抚摸妻子的发尾，眼里是赤裸裸的渴望和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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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满满？”韩宥顾不上周围来来往往都是同事，担忧地看着祝熙语。
祝熙语听见熟悉的温柔嗓音，鼻头一酸，她摇摇头，“没事儿，在家呆了一天出来转转顺便接你下班。”
韩宥见她不想说，伸手摸摸她的发尾，“好，那咱们回家，今天给你做你最喜欢的西红柿炒茄子。”
一路闲聊，等到了自己家里韩宥才抚上祝熙语的下颌，轻微抬起让俩人得以对视，“满满，不想笑、不想说话就不说。”
祝熙语的眼眶一瞬间就红了，她在韩宥面前总是更脆弱些。试问有谁能在面对他那双满是包容和爱意的眼神，能不被软化呢？
祝熙语将今天的事说了一遍。韩宥这些日子也很忙，快到年底了，春节假期前的琐事成堆。他和刘美娟来往不多，他知道祝熙语绝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祝熙语的感觉九成九是真的。
但比起和刘美娟的交往本身，韩宥更在乎的、更想解决的是，他从祝熙语讲述里得到的新讯息：祝熙语在亲密关系里，太容易责怪自己。
第一时间自我反思可以说是性格好、思想觉悟高，但有恃无恐的人绝不会这样。就像韩允在和他们三兄姐有了争执时，第一时间肯定不会先反思自己，而是生气哥哥姐姐不让着她、对她太凶。这就是被爱的人、有底气的人。
这个问题远比和刘美娟的疏远更加严重，但韩宥并不打算在此刻赤裸裸地揭示出来，祝熙语明显习惯这种模式了，慢慢引导才是解决之道，而且她现在明显很在乎刘美娟的反常。
于是韩宥帮着祝熙语分析，“如果你们俩本身相处没有问题，那症结肯定就在你们亲近的人身上。肖明和我来往很少，他是三团的营长...”
祝熙语和韩宥对视，两人眼里都出现恍然。对啊，如果问题在她们两人亲近的人身上，肖家三兄弟一向喜欢他们夫妻又还都不大，不会是因为他们，那刘美娟那方就只剩下她的丈夫肖明。
而肖明不正好就是三团的吗？三团的副团长不就是高世元吗？
祝熙语经韩宥这句话也大致猜到了原因，或许是侯语希施压，或许是刘美娟自己想到了这层关系后主动疏远了她，她都尊重刘美娟的决定。
见韩宥眼里带着担忧，她推着人往厨房那边走，“走啦做饭啦，好饿好饿。”
韩宥顺着她的意思结束这个话题，专心做起菜来。
祝熙语回到餐厅，看见桌子上那罐水果糖，自己从里面挑了颗橘子味的放进嘴里，顺手将罐子重新放回了柜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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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祝熙语来过以后，刘美娟就愁眉苦脸了一个晚上，肖明将两个儿子安顿好，回到卧室里问她，“娟子，出什么事了吗？怎么看你一晚上都不高兴。”
刘美娟抿抿唇，并不打算和肖明说实话。她清楚肖明的性格，肯定会让她坦坦荡荡地继续和人往来。但肖明能这样说，她却不能这样做。肖明多不容易啊，身上七七八八的伤，家里还有一堆人张着嘴盯着他。
她娘家帮不上忙，三个孩子和她都要靠肖明一个人养，她不能接受因为自己的原因对肖明的工作产生不好的影响。
于是她只是低头将小儿子换了个姿势抱着，“我就是想着要不要把韩副团家的地还回去，我一个人种有点顾及不到。”
肖明微怔，那两块地还没老家的菜园子大，且自己还常去帮忙。但他只是以为刘美娟是不想再那么辛苦，便点头，“你自己决定，要是不种了还给人家就是了。”
刘美娟发了会儿呆，才说，“那我明天就去给祝妹子还回去。”
第二日早饭以后刘美娟在家里踌躇了半天，眼见着快下班了，她怕遇见韩宥，咬咬牙还是去了韩家。
祝熙语给她开了门，和以往那样给志信冲麦乳精。
刘美娟有些局促，“祝妹子，我一个人照顾一大家，志勇又调皮，我有点顾及不上。”她对上祝熙语那双黑白分明的、了然的眼睛，剩下的话突然卡在了她的嗓子里。
“是菜地的事吗？你看不过来了？”祝熙语替她道明来意。
刘美娟点点头。祝熙语见她一脸不安，笑着道，“那这几天你把地里的菜摘摘，能用的菜苗也移到你家地那边。等下周一我再让韩宥把地还给后勤那边。”
刘美娟的声音彻底低下去，她不知道祝熙语是没察觉还是已经知道了她的心思却还这样，“不用了，地里的东西你看着有想吃的就自己留点吧。”
说完她抱着志勇站起来，“那我先回去了，快下班了，我还没做饭。志文志勇等下就放学了。”
祝熙语站起来笑着送她，“路上慢点。”
等刘美娟走后，祝熙语也拿着饭票出了门，去食堂打了今日的饭。和韩宥用完午饭后，她拿出几个食品袋，“韩宥，我们去趟菜地那边，刘姐以后不种了，咱们把菜地里的菜摘摘，你下周一去后勤把地还了。”
韩宥见她表情语气都和平常无异，掐掐她的小脸，“真不在乎了？”
祝熙语笑着去咬他作乱的手指，“嗯，知道为什么就好了。这是她的选择，我尊重。”
韩宥见她一脸淡然，推翻了昨天的结论。原来她第一时间反思自己，不是习惯责怪自己，而是真的只是为了辨明过错方。若不是她自己的问题，她就能彻底把这段关系放下。
韩宥毫不怀疑，刘美娟日后就算后悔了，也再无法成为祝熙语认可的朋友。
他并不觉得祝熙语这样太过冷清或是什么，是刘美娟先放弃的，祝熙语只是顺着她的意思关上了门。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韩宥反而觉得安心。
他从祝熙语手里拿过袋子，“走吧。”
夫妻俩去菜地转了一圈，刘美娟打理得很好，地里有不少东西，祝熙语一个也没给自己留，成熟的全部摘下来。这块菜地是刘美娟出钱出力种出来的，她不会占这个便宜。
带出来的袋子装得满满登登的，韩宥自己一个人全提了起来，“你回去吧，我送过去就行。正好要上班了。”
祝熙语也确实有些累，便点点头自己回了家。
第55章 年货
晚上,高世元一身寒意从外面回来，见侯语希还在客厅坐着，有些稀奇,以往这个时间她早回卧室了。见他回来，侯语希去餐厅倒了一杯热水，“外面是不是很冷,喝点水暖暖。”
这一周以来，在侯语希的服软和迁就下，高世元的对她的态度好了很多。也许是侯语希确实容易讨人喜欢，也许是因为高世元在川省这边逐渐站稳脚跟,他们的相处恢复了正常夫妻的样子,高世元也不再会插手侯语希的行事。
侯语希拿起一个苹果慢慢削着，语气里还是藏着点小心,“你今年过年休假吗？”今天是腊月十八，离春节很近了。
高世元有些纳闷,“不是说的过年要陪你回北城那边补办婚礼吗？”
侯语希抿抿唇,“妈妈说在冀省也算办过了，你今年第一年来川省这边,以你的工作为重。“其实是纺织厂革委会来了个很厉害的干事，这段时间家属院里人人都夹着尾巴，侯海说不能在这个风口上办酒宴ῳ*Ɩ。
想起大哥的话，侯语希补充，“妈妈说要是你不方便请假的话,就让哥哥来看我们。”
高世元本还在想侯家改口背后的真相,听见这句心里闪过了然,侯政谦想来？是真的奔着来陪自己新婚的妹妹妹婿的吗？还是其实另有所图？但这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他也乐得在领导面前挣个面儿,每年春节领导们都要为值班人选发愁，他主动报上去，就解决了三团这边的难题。
高世元便点头，“都行。你自己和你爸妈商量吧。”顿了顿，他又说，“这些日子你去公社那边和百姓们换点特产当年货，记得给我爸妈、妹妹寄点。”他从包里拿出两百块钱，“不够再找我。”
侯语希接过，第二日去食堂吃完早饭后，径直去了三号楼。她看见院子里正在逗弄小孩的妇人，“美娟姐。”
刘美娟正将脸埋在肖志信脖子处逗他笑呢，抬头看见来人身体僵了一瞬，又立马笑着起身，“高夫人。”
侯语希走进小院，摸了摸志勇的小脸，“姐叫我小希就行了，我才十九岁呢。”
她看见房檐下的木框里满登登装着蔬菜，一看就不是正常的量，院子角落的菜地里也有新翻过的痕迹，眸光一闪，“姐又买了新菜苗吗？这两天公社集市开过了？下一次是什么时候，能带我一起去办点年货吗？”
刘美娟的笑差点维持不住，昨天韩宥将菜地里成熟的菜都送了过来，又重复了一遍让她有空去地里挑点菜苗的话，她见祝熙语态度坚决，也舍不得那些菜苗被荒废在地里，便挪了一些回家。“快要过年了，公社十天就有一场，最近的就在今天，下一场就是二十九了。”
侯语希闻言站起身，“那我回家拿包，咱们现在就去一趟。”
刘美娟很想说她们家中午所有人都是在家吃饭的，她今天还没准备饭菜，但想到侯语希的身份和她那天在供销社的暗示，还是笑着送走了她，“那我待会儿在大门那边等你。”
侯语希点点头，她听说过油坊岭这边独有的集市，知道大概要准备什么东西，钱和村里人最爱的肉票、布票、糖票。
送走侯语希后，刘美娟拿了儿子的作业纸，歪歪扭扭留下几个字，“我去公社了，午饭你带着儿子去食堂。”她还有很多字不会写，拼音还是平常跟着志文学的，但她也不知道老肖现在在哪里，只能先这样。
她又拿出厚厚的毯子将肖志信包住背在背上，这才急匆匆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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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熙语也在集市里，这是年前很重要的一个集市，再下一个太贴近除夕，她也要在今天准备好给韩家、任家、赵韵家的年礼。家里的年货也要挑一些，韩宥之后再根据她买的去供销社补货。
她身边是楼下的张婶，张婶果然是个很热心肠的人，祝熙语每次路过她家都会被她拉着聊两句。今日也是，知道她要去集市后就说自己正好没事也去逛逛。也因为有她，祝熙语今日的购物体验非常好，张婶会砍价还对集市上品质好的人家如数家珍，她很快就买够了需要的东西。
买的有些多，祝熙语去何秀儿那里借了自行车，挂满了车把。她回头对张婶说，“婶子，我打算现在就去邮局寄出去，您等我一起回家还是？”
张婶扶着后座上的篮子，这里面是她买的东西，她笑眯眯的，“我陪你一起去吧，正好咱们聊聊天。”
俩人便一起去了邮局，出来的时候手里只剩一个菜篮子。祝熙语长舒一口气，“终于弄完了，今天集市和邮局都好多人呀。”
张婶看着她汗涔涔的漂亮小脸，很稀罕，“快过年了就是这样，等到二十九那日的集，人比今天的还多。”
祝熙语咋舌，“看来油坊岭这边大家日子都很富裕。”
“对的，这里环山，山里好东西多；气候也好，收成不错；咱们驻地也在这里，咱们家属每次赶集都要换不少东西呢。最重要的是公社的领导们更关心百姓们的日子好不好过，不然也不会有这个集市了。”张婶说着看见了一群眼熟的家属，高声叫住她们以后才想起来今日跟着她的不是自己的儿媳。
她知道祝熙语不常出门，每日除了去食堂和偶尔跟着韩宥一起出门散步，很少见她和谁走动，也不爱加入她们楼下的妇人堆。虽然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张婶知道祝熙语并不是看不起她们或是别的什么，但还是担心自己这样做会让她不快。
见张婶面带犹豫，祝熙语主动迈步，“是袁家嫂嫂她们吗？咱们快过去吧，她们在等我们呢。”
等家属们看见张婶旁边跟着的是韩宥的新婚妻子时也有些惊讶，她们常谈起这对小夫妻，但这两个多月以来一直没真正和人来往过。
见人来了她们对视一眼，赶紧寒暄，“您今天也来赶集呀？”她们的丈夫都比韩宥的级别低一些，按理说应该叫嫂子，但祝熙语年龄又比她们小，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祝熙语也意识到这点，“是的，和张婶来备点年货。大家叫我熙语就好。”
她的唇角带着笑意，梨涡乖巧卧着，便给她那张因为微扬的眼尾、挺直的秀鼻而显得清冷的脸添了几分乖巧。
妇人们很惊喜，这些日子她们都没和这位家属院的新人来往上，对她本就好奇，见她这样温和，连拉着她一起聊天。刚开始还只是些正常的家长，后来见她一直笑着听时不时也会应和几句，大家的话题就偏移到了她身上。
“熙语妹子，你平常在家里很忙吗？好像很少见你出门。”是六号楼另一家的住户。
祝熙语摇摇头，“也不是忙，就是我有些怕冷，所以出门就少些。”她没说自己在写小说的事。
邓小琴了然，祝熙语来这边没多久广市就进入了一年里最冷的时间，自己刚来那年也在家里窝了一个冬天。她自我介绍，“这边冬天外面确实很冷，我就住在咱们楼的二楼西户，我叫邓小琴，你要是有空可以来我家玩，火管够。”
其他人也跟着自我介绍，她们大多是营长的妻子，住处集中在五号楼和六号楼，祝熙语认真记人。
正说着，走在最边上的那个中年妇人回头看了祝熙语好多眼，她就是那日说“祝熙语有定亲对象”的侯语希的邻居蒋花，也正因这个缘故，她除了最开始和祝熙语打招呼，后面一直很沉默。
但此刻她还是犹豫着开口了，“熙语，高副团家的好像在那边。”她不知道这俩姐妹背后的渊源，但也能看出来关系不好，怕再次得罪祝熙语，她选了这个称呼。
祝熙语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侯语希从家属院的方向在往这边走，她身边跟着的是刘美娟，正一脸尴尬地看着她。
祝熙语并不意外看见她们俩走在一起，侯语希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从小到大没被侯语希笼络过去的她的朋友也只不过赵韵、任冉二人，她主动和那两人打招呼，“刘姐、小希。”
侯语希看了眼祝熙语身边的人群，有些惊讶祝熙语会和她们一起出门，毕竟祝熙语前些年表现出来的并不像是太擅长、乐意社交的样子，她笑着回，“姐姐，我和美娟姐出来逛逛，你们这是要回去了？”她观察祝熙语的表情。
祝熙语点头，“是的，那你们快去吧，集市已经快到尾声了。”她只愿意和这俩人维持表面的体面，不想浪费太多情绪。说完她就没再说话，听着两拨人寒暄几句后分开。
侯语希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又瞥了眼一脸神思不属的刘美娟，看来刘美娟也没有很重要啊。但其实也无所谓，能给祝熙语添一点堵都不算亏。
想着这些她问明显已经做出选择的刘美娟，“你和我姐姐来往很多吧，你知道她和韩副团关系怎么样吗？”即使大家心知肚明，她还是周全补充，“我担心姐姐会受什么委屈，她一向不爱和家里人说这些。”
刘美娟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她确实出于对高世元上司的身份选择了侯语希这边，但祝熙语的好她也不会忘记，她很不想牵扯进她们之间的矛盾，“挺好的，具体我也不知道，韩副团的性子您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