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她却没有想象中痛快。
她指尖发麻,肾上腺素飙升,身体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他会死吗?”
“三期五年生存率68%,但是,具体的存活率与治疗方式、患者身体状况,以及肿瘤的恶性程度有关,并不与个体生存率绝对挂钩。”
谢逍冷静而理性地回答。
对医生来说,心首先要足够坚硬,才能真正柔软。
68%。
林眠舔着干裂的嘴唇,别过视线,深深垂下头。
看惯了生死,才能直面生死。
他确实适合学医。
68%。
意味着100个鼻咽癌患者中,大约有68个人,在治疗后能够活过五年。
五年。
林眠笑了笑,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眼里没有任何温度,眼眶中有什么东西一滴滴滚落。
她像被时间揉皱的一张纸。
总想着来日方长,却忘了世事无常。
生活稀碎。
眼泪,是最小的核武器。
-
谢逍迈前坐在她身侧,揽她靠在他肩头,“晚期不等于绝症,只要没有转移都能治好。”
第一次坐床,第一次说不该说的话。
从医数年,有些话打死也不能说。
比如肯定的话,因为病情瞬息万变。
今晚,他为她打破规则。
“他知道吗?”林眠哽咽。
“嗯,岳父他……不想治。”
“为什么?”
“上周回凤城特意问过,他怎么也不肯说。”
“……”
有时候,沉默并非无话可说,而是一言难尽。
-
冬夜漫漫。
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裂开一道深黑色罅隙,宛如一种宿命般的感觉。
似轻纱摩挲的细碎声敲打玻璃窗。
漫天飞舞的雪霰,像一场盛大的狂欢。
“下雪了。”谢逍转头凝视。
林眠抬头望出去。
加缪说,每个冬天的句点,都是春暖花开。
可是,母亲永远也等不到春天了。
“他不想治,不想活,就让他去死!他没脸活着!如果不是他,我妈也不会死!”林眠双手攥拳,骨节发白。
无论时隔多少年,母亲离世的锥心之痛清晰而深刻。
林建设做作的忏悔,像夏天的棉袄,冬天的蒲扇——多余。
谢逍临窗而立,“关于赵红老师,我有另一个版本的故事,你想不想听。”
“什么故事?”林眠警觉,坐得笔直。
“眼镜蛇效应。”
“???”
第199章 有仇报仇
谢逍拉过椅子,在林眠对面坐下,握住她颤抖的双手,平静讲述十三年前的故事。
人这一辈子,没有凭空而来的爱与恨,也没有平白无故的聚和散。
亲情刀,刀刀伤人。
林建设不自知,靠经验武断,错误低估了高龄产妇的医学风险。
或者说,林建设受自身视角限制,片面和偏差的决断导致悲剧发生。
国家级特级教师,在没有违法违纪的情况下,常二中裁员成本不低,还有很大舆论风险。
怀孕,的确可以有效避免被裁。
只可惜造化弄人。
“其实,岳父是想借怀孕拖延一段时间,手段合法但艰难。”
“……”
林眠哂笑,没有接话。
林建设这人真是从头到尾的自私。
不管怎样,间接害母亲去世是不争的事实。
一命填一命,也不解恨。
-
是夜,魔都初雪飘飘洒洒,周围一切陷入寂静。
讲完前因后果之后,谢逍没有再多说,一下一下摩挲着她掌心。
林眠远眺窗外,不断地深呼吸,顿挫的间隔暴露了此刻微妙而不堪的情绪。
落雪如眼泪,穿越孤独,扑面而来。
无法逃避又无力改变。
不知过去几时。
她脸颊泪痕仿佛两条蜕皮干裂的小蛇,潮湿且干涸。
“崔教授怎么说?”林眠恢复理智,喃喃开口。
谢逍:“老师给了三个治疗建议,从医学角度讲,每一种都有风险,你要做出选择。”
他把每种徐徐讲给她听,分析利弊,言简意赅。
我们并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选择就意味着承担后果。
谁也无法预计抉择会不会变成遗憾。
如同一块硬币的正反两面,好与坏总如影随形。
林眠呼吸一颤。
从谢逍深邃的眼眸中,她看到自己的心酸与彷徨。
成年人的世界,凡是选择,必有代价。
林建设的生死在她一念之间。
突然。
她萌生出一种畸形且诡异的快感,“如果不治,他能活多久?”
谢逍一愣。
他完全没想过她会有此一问,思忖片刻,理性冷静答道:“鼻咽癌不治疗的话,三到六个月,看病情进展,最长一年。”
“其实他没有远处转移,通常情况下3到4次诱导化疗,外加放化疗同期,治疗效果——”
“什么时候回凤城?”林眠打断他的话。
生而为人,无可避免要面对九九八十一难。
何不再见一面,把十三年的憋闷和委屈彻底说清楚。
“随时,我听你的。”谢逍表态。
“我算算时间再说,”她注视他眼睛,直言不讳,“有仇报仇。”
“好。”他点颔微笑。
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永远都支持你。
-
夜里,林眠辗转反侧睡不着。
她点开手机,翻出林建设的朋友圈,他几乎从不更新动态。
最新的一条是半年前,他发的夜景照,龇牙咧嘴说“谁见过凤城凌晨四点的日出”。
默默注视良久,林眠滑掉,摸索着重新把手机放回床头柜。
她翻了个身,平躺着,直愣愣盯着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