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茯太年轻了，又很单纯。就她当老师的经验来看，这个年纪的感情越抑制反倒越疯狂，她只能劝诫女孩抓住立根之本，哪怕失恋也能把损失降低到最小。
“抱歉，看来是老师误会了。景澄虽然长得很漂亮，但性格却很不着调，很容易叫女孩误会他的行为。”
“别分心，至少等到大赛结束，尘埃落定，暑假再放松也未尝不可。”
哪怕方景澄腻了，她也能在英才班得到最好的照顾。
夏茯读出了藏在话下的意思。
老师真的在关心自己，哪怕知晓了先前的代笔，也没有责罚自己，或许那些埋藏在心底的烦恼可以同她倾诉。
我知道不能放松，家里情况很糟糕，努力读书参加比赛只不过为了挣到离开的家庭的钱，连穿着方景澄买的衣服都带了哄他开心，安抚他老实准备比赛的意思。
……我该怎么面对他呢？难道比赛结束，暑假负担稍轻，我就能喜欢他了？
心里有无数个问题想要询问，但牵扯到道德全成了不能告人的秘密，在此情况下个人感情显得无关紧要。
夏茯只能挑选能说的开口。
“好的老师，现在是关键时刻，我不会分心的。”
意思到位，周鸿霞也不再继续纠缠。
“我只是随口一问，没有特别的意思，老师也是过来人，你分的清轻重就好。”
从办公室回到宿舍，周老师的建议没给夏茯的生活带来太多困扰，毕竟有太多人不看好这段关系，包含室友季晓薇、偶尔往来的徐思慧，也包含夏茯自己。
最近，每到睡前弟弟夏常青都会找她聊天。
她的父母的确找了李老师借钱，不仅如此他们还把夏茯S大校门合影的照片带回了家里，和高中宣传栏里优秀毕业生的介绍并排贴到小吃店中的显眼位置，确保就餐的食客在研究价位表时一眼就能看到家里的“高材生”。
夏家的小吃店靠近学校，主要卖点炒面、炒饭、馄饨类的速食，价格 便宜、口味也不错，平时多得是学生或者家长就餐。S市读书的女儿自然成了宣传用的“金字招牌”，有人觉得老板教女有方，便经常来吃饭，顺便讨教“高考生的食补套餐”。
什么党参鸽子汤、豆腐鲫鱼汤、三菇小馄饨，这些夏茯鲜有机会品尝的滋补美食，一下成了她高考成功的必要要素，在获得广大食客追捧的同时，也引来了弟弟酸溜溜的调侃。
“你笑起来挺好看的，平时应该多笑笑。你是不知道照片挂上去后，一天有多少阿姨过来打听你的消息。什么在哪个老师班，有没有去补习机构就算了，连漂亮小姑娘多大了，有没有对象这种鬼话都问的出来。”
“问问问，烦死了！”
明明照片挂上去前，还有些路过上班的姐姐看常青长相俊秀，有事没事跟他打情骂俏，寻些方便问“小哥面上能不能多加勺浇头”。现在知道弟弟是不学无术的那个，谈话间的语气也多了点揶揄。
直到最近，一位新的客人出现，夏常青的处境才有所缓和。
“还好还有别人能看到我的努力，我跟你说过吧，离咱们店不远开了一家4S维修店，那个老板陈哥常来店里吃饭，北方人、可豪爽，脖子上那个金链子看着可夸张了。”
“我在职高学的不就是修车么？没事儿就跟大哥聊了几句，他说姐姐优秀，小伙子当然也不差！读书又不是人生的全部，人各有志，万一我的天赋点在手脚利索，经商有道呢？”
这话一出就得到了夏常青的极度认同，他本来就有当老板的梦，不然也不会被几个朋友骗去大钱。
现在，少年兴高采烈复述陈老板的发言，夏茯几乎能透过手机看到他手舞足蹈的样子。
“陈大哥说了，他初中毕业就在社会闯荡，一步步从老师嘴里的差生，混成了毕业聚会上最体面的那个，手下有财经专业本科生给他当会计小妹，就给那些书呆子发工资！”
“相逢即是缘，如果感兴趣我也可以跟着他干，先当个学徒，后面有资本了经营他的连锁店，或者单开都行！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给你发工资呢。爸妈也夸我灵光，得到了贵人的赏识，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读书没有用？】
那我用高考改变命运，挣扎逃出县城，远离辍学当年轻妈妈的生活算什么？
【给我发工资？】
为什么不学无术、不劳而获的你总能理所当然说出大话？满不在乎贬低我的努力，还能得到家人的认同、支持？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弟弟能找到正经实习是件好事，作为姐姐的她应该感到欣慰才是。可夏茯却觉得夏常青的每一句话都在刺痛她，让她的心抽搐、发出尖叫。
他万一真的成老板呢？万一真的过的比自己好呢？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总是他？
不不不、我是不会输的，我绝对要出人头地，更加光鲜亮丽地活着。
明明夏常青是在痴人说梦而已，明明人生不是为了和某人攀比而存在，但夏茯就是为弟弟的“好运气”感到恐惧，那些灰暗的想法紧紧缠绕着她，如毒蛇吐信嘶嘶不止。
他们无法共患难、也不会福同享，只会像子宫里的胎儿，互相争夺互相撕扯，却又因为血缘的存在，亲密不可分割。
这时候她只能切掉软件，看看方景澄的转账记录来安慰自己，想象早日摆脱名为“家”的子宫的未来。
两个月不到，方景澄以各种理由塞来的钱，林林总总加起来已有十万余元。室友们聊恋爱话题的时候，曾经说过一个男孩的喜欢可以用钱和时间两个方面衡量。那青年毫无疑问付出了许多。
可这含糊的关系真的能被成为喜欢么？
她从没体会被父母爱的感觉，最多的体验不过是被当成养老的工具。她在日常生活里也是这样做的，勤勤恳恳打工，用知识或者体力劳动换得立足的根本。
不过是好用的工具……
夏茯躺在黑暗中，隔着棉白的T恤抚摸身体，清晰地感受自己的存在，以及和对方的不同。
商厦休息室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青年的脖颈不像她这般纤细，抬头时能看到凸出的筋脉，以及滑动的喉结，胸膛也更为宽阔，他只在大家能看到的地方纹了纹身，藏在衣服下的地方其实白净又光洁，呈现出水果糖般漂亮的粉色。
他是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存在，却有着不可否认的魅力。
而这贫乏又瘦弱的身体，会是她换到钱的原因么？这些事情细想起来，只会让人觉得头疼。
她只能迫切地期望数模比赛早日到来，等到结束，说不定就能为僵持不下的关系画上句号。
第40章
星期六清晨, 方景澄难得起了个大早，抱上笔记本电脑，跟夏茯并肩坐在英才苑的自习室中。
今天上午九点, “F大建模挑战杯”官网将准时公开题目。这是夏茯心里的大日子，不到七点她就打开了电脑, 登上选手账号确认赛程, 将建模开发环境、思维导图软件以及常用公式参考笔记依次打开放到一边，开始日常功课温习。
八点三十之后, 女孩更是以每五分钟一次的频率刷新网站，摩拳擦掌的模样像极了蹬住助跑板的短跑选手。本次大赛从放题到提交论文仅有72小时, 努力两个多月, 成败在此一举, 夏茯势必把每分每秒用到极致。
随着谜题揭晓越来越近，气氛也不断变得紧绷，就连趴在桌面、哈气连天的方景澄都悄悄端正了坐姿，伸手将带来的早饭零食等物推到一边, 凑近脑袋, 仔细观察屏幕。
“咔哒”
伴随着鼠标点击的脆响，页面上凭空多出几个选项。夏茯眼捷手快选中熟悉的蓝星集团标志，开始了读题。
股票交易策略设计和投资组合方案推荐，按照国内股票市场行情，从材料的三十只股票里选出十只进行模拟交易, 评估收益率和风险率，给客户推荐合适的方案。
中规中矩、时间序列模型求解的经典问题。
只要越过量化投资、建模编程的理论门槛，就可以施展一二, 恰好夏茯的指导老师正是该领域专家。赛前准备十分充足，看到题目的第一秒, 相应的解法便在女孩脑中急速书写。
ARIMA模型、Markowitz均值方差方法、夏普比率模型……白色的粉笔字在黑板上跳跃，争先恐后挥舞手臂，等待夏茯垂怜。
她文件夹里多得是有关研究，耳濡目染之下，连旁观的方景澄都能插上一嘴，感叹说：
“我就知道，那群老套的家伙最喜欢出股票投资这种题。我们上周才汇报过均值回复模型吧？是不是可以直接复用原来的工程？”
他从蓝星集团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拿出的材料恰好是前几年投资策略的文件，却机缘巧合为夏茯提供了宝贵经验。
青年睁着一双亮晶晶的蓝眼睛，期待地望着夏茯，像极了把树枝叼回家中，原地等待表扬并不断摇晃尾巴的大狗。
补习成果显著，知识终于进了那颗漂亮脑瓜。
夏茯忍不住笑着夸了他一句，“嗯，多亏了你之前的数据，我差不多知道怎么做。”，只不过实际心情却没有表情这般轻松。
这可是“F大挑战杯”的赛题，仅凭这点理解可不能出新夺冠。
“只是实际方案我还要再想一下……”
如是思索，女孩蜷起手掌，她用拇指抵住嘴唇，空出的一只手慢慢滑动鼠标。并没有急着下载赛题下的股票数据，而是耐心继续往下读题，试图收集更多信息。
很快，赛题下一段描述就引起了夏茯的注意力。
【随着科技进步、理财观念不断提升，股票交易已从传统交易所走进住宅，一台电脑、一部手机均可帮助客户下单，人们开始频繁关注股市动态，习惯短期、小额的交易，蓝星科技为您提供智能、定制化的服务。】
公司会和高校联合举办比赛，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看中了优秀的生源，想要借助比赛宣传公司在该领域的影响力，赛题里会出现这种宣传语句并不奇怪。
但方景澄在报名初调侃的话语却突然跃入夏茯脑海。
“比赛的本质就是用自己的预测贴合公司战略。”
比起普通的背景引入，它说不定会是引发评委兴趣的“用户蓝图”。
“景澄，说到科技进步、智能定制你会想到什么？”
周鸿霞组会的时候喜欢喊学生的名字，这种亲昵的喊法很容易拉进彼此间的距离，时间久了，夏茯也养成了习惯，会在研讨时这样叫方景澄。
一旦全神贯注陷入思考，女孩便会流露出几分少见的孩子气。她不自觉含住了自己的指节，抬首时嘴唇分开发出“啵”的轻响，在皮肤上留下小小的水印，被她那么瞧着再加上轻柔的呼喊，方景澄总是很难专心学习。
真可爱啊……
是因为在他面前比较放松么？反正课堂上她只会用圆珠笔末端戳自己的脸蛋。
“想一想嘛。”他对蓝星集团的策略应该更熟吧？
等到夏茯再次开口，青年才如梦初醒，随口回复道。
“嗯？某天一个肌肉猛男冲进我家，说要保护我免受邪恶穿越者危害，最后发现他也是我在未来创造的机器人？”
尽管他俏皮到让人无奈，但关键信息倒是很准。
“对，人工智能。”
“的确，蓝星科技招聘页挂了不少相关岗位。”
方景澄飞快敲击键盘，搜索出对应的公司宣传，转过电脑，将它们呈现在夏茯眼前。
和赛题介绍的一样，蓝星集团下的技术发展部最近引进了一大批软件专家，成立了一个新的算力中心，还开发了自己的股票分析理财app，给客户推送集团出品的各种理财产品。
软件、算力、频繁的交易操作……
夏茯仔细挑出这些混进砂砾的钻石，慢慢勾起了嘴角。她果断地关闭了之前的计量建模软件，转而打开了Python，择了和平时不太相同的解法。
“来试试时髦的新玩具吧，绝对能做出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坚持不懈地努力向上、一丝不苟地深入钻研，眼前女孩绝对是勤奋、朴质的代名词。但等到做决定的关键时刻，却愿意为了小小的野心直面挑战。
细小的反差让方景澄感到心潮澎湃。
“好啊。”
女孩紧攥知识凝结的宝石，青年则凝视绽放光芒的她，他笑着允下了这次方案变更，哪怕代价是要付出更长的时间重头调整模型。
望着一脸笃定的方景澄，女孩脸上的笑容更加甜美了几分。
“真的么？可能会有点辛苦，要你陪我一起熬夜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