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千的感知再次探入。
随着金属重门慢慢打开,房间内过载的异常能量也被平摊到每一个空间,感知游动的阻塞感也大幅减弱。释千也因此精准地找到了那挣扎、扭曲、缠绕一体的异常能量的来源。
——应观辞的身体。
可那并不是属于个体生命能具有的能量,它们拥有着不同的从属,属于应观辞本人的力量在这磅礴而具有生命力的力量之海中微不可察,而他的身体仅仅就像是一个容器,一个已经明显过载的容器。
唯一能感受到他自身气息的是他的头部、以及他露出来的那十根手指。
更准确来说,是从喉结往上,双手掌心往下的部分。
“咔哒”一声响,门被彻底打开。
“……我觉得他肉体层面可能也算不上是人了。”她对S032说,“你说得对,里面不止一个深层生物。”
应观辞站了起来。
他的眼睛落在帽檐的阴影下,看不太清,他只是点了点头:“你好,编号4000。”
声音似乎
有些不同。
释千走进会客室内径直坐下,支着头和他的目光对视:“等很久吗?”
“没有。”应观辞并没有回避她明显带有窥探意味的目光,语气很平静地询问,“我可以坐下吗?”
“当然,”释千回答。
“谢谢。”应观辞坐下,释千感知到来自对方的、莫名的情绪在空气中一圈圈荡开,但她却无法分析出任何一条有效的结论。
很奇怪。
她以为和他面对面时会感受到铺天盖地的恨意呢?
毕竟在游戏里,他可是给她送了一个与“恨”相关的成就,所以她理所当然觉得此时的应观辞会带着满腔的恨意,那种时隔四百年后再次见到仇人,恨不得生啖血肉的恨。
或者说是快意。
毕竟现在的她很瘦弱,没有走出过研究中心,是他们制造出来的实验体。甚至“极星”还掌管着关乎她生死的一份营养液药剂,在他的角度,想要她不太好过应该很简单。
最起码也该带着怨。
在她并没有进入游戏干涉任何时间线之前,他和她毫无关联,他依旧可以保持着他的自尊,从生到死。但是随着世界线一轮又一轮的改变,他甚至变成了摧毁自己的帮凶。
但传来的这份情绪却完全不包含这些,反倒好像比“平静”更深一些。
如果说“平静”这个词代表的情绪就像是海面,宁静而波澜不惊,那么明显的情绪就是海浪、是海雾、是狂风或者暴雨。
而现在充盈着这个空间的莫名情绪,就是海面之下的暗流。
——她不喜欢。
释千明确意识到了这一点。
哪怕他现在的身体里寄存着无数可怖的深层生物,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想要控制住他并不困难,在这种情况下,他根本无法对她做出任何层面的伤害。
但是,此时的释千无法解析对方传来的情绪。
这让她无比地好奇。
——为什么不恨不怨不感到居高临下的快感,这些情绪本该理所当然存在,但现实却背道而驰。
她好奇一切未知,不是因为未知有趣味可探寻,而是在她的潜意识里,在她周围的一切都该是赤诚的、坦荡的、可供解析的、具有因为所以的。
迷雾客观存在于那里,她可以不去探究,但不去探究的前提是她知道迷雾之中有什么。
如果她不知道,要么她将去了解它、要么她将去重塑它。
应观辞在她面前坐下了,用平静的目光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先开口。而她支着头,只是抛出了一个简单的问题:“不介绍下自己吗?”
“极星由我负责。”应观辞回答。
“自我介绍就这么简单吗?”释千反问。
“你想见的是极星的负责人,所以我坐在这里的身份就是极星的负责人。”应观辞回答。
“那你为什么要来呢?”释千又问,没给他糊弄的机会,她又补充了一句,“你的确是负责人,但极星能做决定的只有你一个人吗?在所有人中,为什么是你来。”
“……”
短暂的停顿,他开口:“和你相关的项目,目前由我负责。”
“那你一定很了解我了?”释千微微向前,带着淡淡的笑,却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所以,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
应观辞下意识回避了她的目光,又强迫自己拉了回来。
随后则是长达五秒的停顿,空气凝为一片死寂,传来的情绪终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你是……”他终于开口,却只说出了这两个字。
又等了三秒,完全没有后文,释千蓦地笑出声,她往后一靠:“我这么难评价吗?为什么感觉你很紧张?”
应观辞似乎微不可察地舒了一口气,但却没立刻回答,短暂地停顿后,他才再次开口:“是的,评价你对我来说有些难度。”
是有难度、还是不能说?
释千笑了笑。
明明是害怕说出符合场合的话会被判定为“说谎”吧?
“第一次见面,只想和你随便聊聊缓解一下气氛而已。”她随性说,“不过……”
拖长的尾音,释千倏地蓦地伸手向他的脸侧而去。
应观辞下意识便后躲,反应和动作都很快,但躲到一半又生生顿住了自己的动作,整个人僵在当场。
而释千的手并没有继续向前,而是滞在空中,应观辞原来所在的位置。
收敛笑意,连语气都显得有些冷意。
她说:“把你的口罩摘下来。”
微微一顿:“还是说——你想让我帮你?”
第193章 应观辞
空气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金属门封闭,在无数隔离层材料的阻拦下,异常能力汇聚于房间内,显得有些拥挤而混乱。
应观辞往后仰着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
翻滚着的异能能量从他人类的躯干中溢出,围绕在他的周身。
“好。”
有些意料之外的,应观辞答应了。他伸手摘下了自己面上的口罩,动作并不显得迟缓。
然而露出来的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脸型与除眼睛外的五官都非常普通,大概是丢到人群中擦肩而过三四次都记不住的平庸相貌。
会谈室并不大,两个人坐得很近,他镇定地和她对视、并未显出任何不安与慌乱。
“现在这样可以吗?”
他问道。
感知探出,在他的面部一掠而过。
释千笑了下。
应观辞使用的并不是在物质层面修改相貌的能力,而只是简单地蒙了一层幻象在脸上,甚至和面部本身的肌肤还存在一层趋近于零的间隙。——这操作也有点太简单敷衍了吧?
如果是前者的话,在异常能量浓度极高的房间里倒是无法轻易判断,但后者这种依赖幻象的简单障眼法,只要有一点观察方面的异常能力,都能轻易勘破。
释千悬停于二人间的手又向前探了探,应观辞再次避开了。
“这个……”
他开口想说些什么,然而在他身体再次紧绷的瞬间,释千手的方向却蓦地向上,径直伸手摘下了他的帽子。未经整理的头发散落开,垂在额前半遮眉眼。
“不可以。”她回复了他之前的那个问题。
“这个也挺碍事的。”将帽子随手丢到地上,她这才向后靠去、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
释千的动作有意带了力道,应观辞被摘帽子的动作带动,顺着力道便被扯得向前欠身,但却并没有迅速归位,而是微垂着头,目光似落在被丢到地上的那顶帽子上。
他并没有继续说他刚准备说的话,而是在两三秒的沉默后,蓦地以气音笑了一声。
仅仅只有一声,随后他便如无事发生般地抬起头,表情和之前无二,堪称镇定自若。就像那冷不丁的一声笑是一瞬的幻觉。
他抬手,动作自然地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习惯了,抱歉,没考虑到。”
应观辞的发型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对于男性来说有些偏长的头发、带着明显的自然卷,又为了方便起见束起一半,全然和四百年前一模一样。
矛盾在此出现了。
——假如说他想在她面前掩饰自己,难道最核心需要做出的改变不就是发型吗?毕竟他现在的发型识别度明显有些过高了。
而且改发型是效率最高而成效最好的方式了。
但他不仅没有对发型做出最简单的改变,仔细看去,好像长度、卷度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综合来看,他的掩饰拙劣而漏洞百出,像是想让她认不出来,又好像生怕她认不出来似的。
“没考虑到
很正常。”释千的表情也几乎没有变化,她支着头,“毕竟你平时应该不太需要考虑别人。对了……这是你的真实相貌吗?”
应观辞点头以作回应。
没等释千继续追问,他迅速开口:“你想了解什么?”
“你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释千完全没打算让他把话题绕过去,“你这张脸,是你真实的相貌吗?”
“我刚才已经做出回答了。”
周身的异常能力波动变得缓和,传递来的情绪也渐渐藏于海面之下,应观辞似乎已经放松下来了。他的语气并没有带有任何情绪倾向,但表达出的意思却带着隐藏的对抗感:“不过就算我没有回答,我也认为我长什么样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