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想是不是上个月送的?如果是的,应该有送礼名单,你自己对照着看。”这次倒是找到了,是一个公司的部门经理。
可怜保姆一口气跑了三四趟,他们也过意不去,之后就用上了现代科技,互相发消息道:“为什么我的裤子上有个洞?”
“我怎么知道?是我放老鼠给你咬的吗?别没话找话。”
其实就隔了一条走廊,可谁也不开门。
叶春彦不让碰,不让看,在卧室也穿长裤衬衫,扣子上到顶。平日看惯他穿着背心闲逛的样子,如今一副贞洁烈男的姿态,她倒觉得新鲜。
虽说碰一下他的手,他估计就要咬舌自尽。但他们对外还是能维持夫妻体面。吃水果时,叶春彦还是端盘子给她,拿牙签一戳,说这块瓜甜。她出门,领子没翻好,他一边打哈欠,一边帮她整衣领。
杜秋每天让人给他房间摆上一束花,他嫌惺惺作态,抱怨道:“别再给我送花了,完全是浪费,再好的花,不到三天也会枯萎。我们的感情难道不是这样吗?美好的时候是很好,但现在已经到了难堪的地步。”
“我可以弥补的。我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又来了。我知道你有钱有权了,可是你难道能靠钱让花永远不凋谢吗?很多事你要顺其自然。”
杜秋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叶春彦本以为她是生气了,不料五天后的清晨,早餐桌上杜秋随手把一个包裹递给他,道:“送给你的花。”
包裹就半个马克杯大小,拆开后是个一株宝石做的盆栽。黄铜做的枝干,玉石雕的叶片,玛瑙点缀的果实。两朵并蒂花,一朵已经是盛开了,珍珠做的花瓣,另一朵花苞用的是那枚戒指的主石。
“我就是可以靠钱让花永开不谢。”杜秋笑着耸耸肩,道:“当然你不喜欢,也可以扔掉。”
阳光透过盆栽,落下彩虹色的光晕。他伸手去碰,却是无生气的冰凉。他想去摸一摸杜秋的手,和她把话说开,可这话却已经无从说起了。
杜秋出门去上班,他一路跟到门口,她笑盈盈道:“快点说吧,祝我路上小心。”
“我为什么要说这话?”
“因为你就是这么想的啊。你就是爱我。活着的成年女人里,你最爱我。我出门,你还是希望我平安的,难道你指望我被车撞死吗?”
“有点恶心。”
“恶心什么?”
“恶心我自己。从第一次见到你,我都知道你是什么人。结果还是到了如今的境地。”叶春彦无可奈何叹口气,道: “路上小心,好好吃饭。对你的下属客气些。再见。”
”
第88章 你别为了气我,半夜喝敌敌畏自杀啊
疗养院里的日子平静无波澜,杜守拙却住得噩梦连篇。早上八点用早饭,看护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言谈举止硬邦邦,像是从花岗岩上凿下来的。饭后推着轮椅散步,草坪上尽是眼神呆滞的老人,他不屑与他们为伍。十点有复健,痛不欲生,医生却满脸漠然,只说是正常强度,劝他忍耐。
午睡是永远睡不下的。一闭上眼,反反复复抓挠他心的,是夏文卿被带走那一幕。他有看向他?还是没有?
他在看守所里正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紧接着是叶春彦的那句话,“衰老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像是在算总账,过去你怎么对待别人,就怕别人以后怎么对你。”
他起先并不慌,因为许多转让文件他都没有签字,杜秋还不正式掌握公司。他还有相熟的律师和朋友能帮忙,只要联系上,总是有出路的。费尽千辛万苦,他总算从看护手里要来手机,能打二十分钟。
他拨了三个号出去。第一个是律师,想要告杜秋侵犯人身自由,让他救自己出去。律师笑着打哈哈,说他要先证明自己神志清醒。他又说要改遗嘱,律师答应了,但要先进疗养院见到他的面。第二个电话给旧部下,根本打不通。第三个电话想给叶春彦,可他忘记号码,一连拨了两次,还没人接。
律师说好隔一天过来,但来的是杜秋。她拿着一叠文件要他签,他自然冷嘲热讽把她骂走了。她笑着回道:“爸,你别生气。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你有什么东西要我带的,我可以帮你顺过来。”
律师始终没来。他的精神则愈发坏。时间由此变成了一团迷雾。他不再刻意保持清醒。今天是哪一天?周二还是周六?昨天是哪一天?五号还是二十号?夏天过去了吗?为什么中午酷热,而夜晚凄冷?
为什么他汲汲营营的一生成了个笑话,三个孩子没有一个在他身边?
杜秋终于来看他了。听到有访客来的通知,他险些哭出来。这次杜秋带来的文件,他都一一签了,然后哀求道:“我想吃家里的面,这里的面太难吃。你下次给我带过来。”
“可以,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你先别走,和我说说话。”
“说什么?夏文卿的事我不会聊,顶多聊聊公司的事。”
杜守拙叹了口气,道:“我在这里想了很久,还是没想通。任旭为什么会帮你,你到底答应他什么条件了?”
“你绝不会答应的条件。只要我接班,公司就赴美上市。先在纽约泛欧交易所上市,之后转到纽交所。”
“你这是上赶着去找死啊。一旦在美股上市,一群人就会抢着找你麻烦,把你做空。那么多对冲基金,他们用上一切手段,刺探情报,找商业间谍,派无人机,雇上千个调查员,你玩得过他们吗?”
“玩不过,所以你必须要站在我这里。别再和我赌气闹事了,让我能专心对付他。”她拍拍父亲的肩,像是在哄孩子,“爸,你乖一点,我有空就再来看你。”
杜秋自是没有再来,可叶春彦倒也来了。原本杜守拙还嫌他小家子气,现在终于承认他是个实在人。他是带了两条好烟到养老院,从保安到清洁工,挨个发,收了他的东西,都说会帮着照应些。
杜守拙感激道:“真是谢谢你了。”
叶春彦道:“别对我说这话,有点恶心。”
杜守拙也不动气,道:“从我生病开始,你倒是唯一一个对我态度不变的人。还挺难的。我知道小秋不想见我,我也不耽误她的时间,这里有一封信,你去给她。是我这段时间总结的投资经验。就算这个家散了,至少也要保住公司。你再去城东的律师事务所张律师,让他去帮帮文卿,我一会儿给你找张名片。”
叶春彦没说话,只是接过名片,他这段时间似乎又瘦了许多,略抬起下颚时,有一道清晰又冷酷的线条,“我今天只是来看看你的下场的,别以为我会帮你。”
“以前的事有我不对的地方。我知道你是个很有道德的人,总是站在输家这一头。你和杜秋翻脸,就是因为她太过分了,现在全靠你了。”
“之前我和你对着干,你觉得我脾气不好。现在我和杜秋对着干,你觉得我高风亮节。你不是后悔了,你是输了。”
“我真的错了。”杜守拙道:“你下次过来就把律师带来。这件事我考虑很久,我手边的股份,接下来由你代持一部分。你也不用做什么,只要杜秋冲动起来,阻止一下她,然后和她谈条件,看看能不能帮帮文卿。”
叶春彦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倒也笑了。老头的心思很好猜,拉拢他就是要后院着火,分杜秋的心。他也不比外人,她自然不会下狠手对付,焦头烂额一阵就够了。那时候估计杜守拙也能从疗养院里出来了。他大概还展望着自己身体康复,大杀四方的日子。
略思索了一会儿,叶春彦道:“我是你女婿,身份不方便。这次进来找你,看护都不放我进来。一会儿你当着看护的面,叫我一声儿子,这样下次我来找你,也能方便私下说话。我会把律师带来的。”
杜守拙竟然当真叫了。结果叶春彦一转身,拉着看护当证人,去院方投诉道:“你听到他刚才叫我儿子了?我是他女婿,他根本没有儿子。他已经有老年痴呆的征兆,你们竟然还让他拿到手机!知不知道我这次为什么过来?他打电话报警了,说你们虐待他。我们好不容易才处理好。真不知道你们怎么照顾他的,要全天候看着他,不能让他拿到什么电子产品。再有下次,我们要换个地方转院了。”
院方信以为真,忙不迭答应了,说之后会加派人手照顾,不让老人胡来。
隔天,杜秋就接到了院方的确认电话,大致清楚了前因后果。她找上叶春彦,道:“为什么要帮我啊?”
叶春彦说了杜守拙要让自己代持股份的事。她更是诧异,暗自感动,却还是故意激他,道:“这不是正合你意吗?拿了股份,你就能名正言顺地和我对着干了。”
叶春彦白她一眼,道:“然后你们家公司就能拆伙了,免费给股东看戏。你爸脑子有问题,我又没有。你能搞定任旭,这段时间能平稳过渡已经是万幸了。现在不折腾,对谁都好。”
“那你是原谅我了?”
“你先把夏文卿弄出来再说。坐二十年牢,他的人生就全完了。”
“你到底为什么总是揪着这件事不放啊?他和你关系又不好。你管他做什么?”
“我爱上他了,行不行啊?我就喜欢长泪痣的白痴,我好这口,你管得着吗?”叶春彦没好气道。杜秋差点把门甩到他脸上。
任旭还是和杜秋约在素菜馆见面。已经过了十多天了,福顺内部基本算稳定了,杜秋也该履行当初的承诺了。她是特意带着礼物来的,客套归客套,这种时候的讨好劲总让任旭起疑。
之后也提过上市的事,都被她搪塞过去了。杜秋要是卸磨杀驴做得这么明显,未免也太难看了。
两人坐定,吃了几道菜,笑眯眯说了些闲话。任旭便道:“既然公司那边没什么事了,我想了解一下你的上市计划。我倒不是催你,就是想问问具体的时间,我这边也好早做准备。”
杜秋笑道:“其实我们做实业的,只要做好核心产品,一直推新品,抢占市场份额,就是能赚钱的。虽然比资本市场收割慢一点,也至少稳妥些。”
“话这么说没错,不过这和你答应的可不一样。杜小姐,你不会想赖账吧。”
“对啊,不好意思,我就是想赖账。”
任旭脸色一凛,抬手就把茶水泼在她脸上,好在是冷的。
杜秋随手一抹脸上的水,仍是笑道:“既然话说开了,那我就坦白了。做生意,开公司,搞资本,这是三件事。我爸只想做头一件,所以他下台了。我想做中间一件,而你做后一件,其实我们也没那么谈得拢。其实你就是想借福顺捞一笔,上市之后借机炒高,然后减持套现,然后就不管公司死活了。”
“你未免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我怎么把你扶上去,就能怎么把你弄下台。做生意可不是一个人的事。”
“就当我不知天高地厚吧。我想问一句,任总你准备怎么做呢?减持走人吗?”
任旭倒是真被她逗笑了,道:“杜小姐,你看看自己现在在公司持股多少啊?你爸又和你彻底闹翻了。要赶走你,没那么难的。”
“确实是这样。”
“大家各退一步吧。真闹起来也没意思,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这里可以再让步些,不把你逼得太急,三年里准备上市就好。你只要给个态度就行。”
杜秋依旧笑道:“如果这样我都不同意呢?”
“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你手里也只有毒丸计划这一招,可你就是动大家的钱。你刚接手公司没多久,就有这么大的动作,人心不会向着你的。”
“是谁知道呢?赌一下啊。”
任旭冷哼一声,彻底把她看低了,起身就走,撂下一句,道:“那你就好自为之吧。不过我还是劝你一句,百日皇帝没什么意思。你好好考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毒丸计划的核心是增发新股,稀释股权,虽然能防止恶意收购,但包括杜秋本人在内,所有大股东的利益都会受损。
任旭的话倒也没错。人心不齐时很难用出这招,杜秋接班已经算勉强了,董事会也不全是她的人,很难说服所有人同意。但她还是执意让底下人草拟计划书,到月中准备开股东会表决。
邱松涛原本已经在走离职手续,听到这个消息特意来公司,就是为了劝杜秋,道:“你刚上台,根基不稳就搞这样的大动作,很危险的。已经有不少人对你有意见了。你再缓缓吧,想想别的办法。”
杜秋不理睬,反而送了他一套渔具,示意他安享晚年,别多管闲事。
不把工作上的事带回家里,是杜秋一贯的主张。因为过去许多次父亲在公司受了气,回家迁怒,以至于她的童年不乏战战兢兢。
从车库上来时,杜秋对着镜子摆了个笑脸。一进门,就兴高采烈道:“春彦,我回来了。今晚吃什么啊?”
结果叶春彦扶着姨母从楼上下来。眼睛一扫到,杜秋的脸立刻垮下来,冷冷道:“你过来做什么?”
姨母又露出那种卑微的哀愁来,脸色苍白,眉毛拧成八字,完全是一张逆来顺受的受害者面孔。
她低声道:“你把你爸爸送去养老院了?你告诉我他在哪家养老院?你让我去看看他吧,他已经老了,不比从前了。”
“我爸的事不用你管。你有空多管管夏文卿吧。律师说他搞不好要判二十五年呢。”杜秋冷笑,觉得这话好像字字句句都是指责她。
“那你能放过你弟弟吗?”
杜秋笑而不语,转身就往楼上走,随手一挥,让人送客。
姨母不愿走,自然也不能强拖。杜秋直说让所有人都别理她,她情愿等自然是可以等到海枯石烂。找人搬了套桌椅桌上还摆了杯茶,有模有样请她坐着恭候,但杜秋自她面前经过,绝不屑多看一眼。
终于熬到汤君回家,她也还不认识这老太太,只是好奇道:“她在这里做什么吗?”
杜秋道:“行为艺术,不用管她。”
叶春彦听见了,虽然承认是老头活该,但也确实觉得杜秋做的出格了。他拉她到一边,私下道:“你们家的事我不想插手,可是别给孩子做这么坏的榜样。她都看着呢。”
杜秋还在气头上,嚷道:“你别拿她当天真小孩,她是亲眼看着夏文卿被带走的。她也该多看看成人的世界了。”
“如果你一定要重走你爸的老路,就趁早挑个顺看的养老院准备起来。你这是在作贱自己。”
“我的人生想怎么作贱就怎么作贱,不用你管。”
叶春彦气笑了,无可奈何里掺杂些幸灾乐祸,道:“你的心情不好。是不是公司出问题了?怎么了?发现抢来的东西没那么好用了?”
“不用你费心,抢来的东西就很好用。”杜秋怒极反笑,摸上他搭在桌沿的手,沿着腕口向上,道:“比如说你,非常好用,我爱不释手。”
他终于恼了,揪着她的领子一拽,强压在墙上,迫使她抬头直视自己。她要挣扎,手就按着后脑勺,不让动。极冷酷的动作引起片刻惶恐,她几乎以为他要动手,可抬眼去看,不过是伤感湿润的眼睛,蒙起一层水雾。
他轻声道:“你觉得很痛苦。那我看着我爱的女人变成这样, 又是什么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