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秋摇头,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最多能判几年?”
“这,一般二十年已经很多了,这已经是情节极其恶劣的。之前有过判二十二年的先例。”
“二十二年?怎么有整有零啊?就不能给他凑个整的吗?三十年不行吗?”
“这,可能有点困难,不过要是证据确凿,拒不认罪,确实会叛更重一些。或者是数罪并罚,还有其他问题。”
杜秋立刻给几个相熟的律师打电话。夏文卿的律师是杜守拙找的,她不认识,但同行间总有些交情,她想让他们帮着当说客。
对面说道:“不好意思,杜小姐,我是有职业道德的。”
她反问道:“多少钱能买你的职业道德?”
杜秋是入夜后才回家。一进门家里就闹哄哄的。杜守拙已经从医院接回来了,还在坐轮椅,找了两个看护陪着。他还拿捏着以前蛮横的脾气,处处横眉竖眼,给他做了饭,也不肯吃。杜时青都急哭了。
杜秋倒不急,坐在椅子上点了根烟,慢条斯理吐出个烟圈。杜时青急忙道:“姐,你别抽烟啊,爸还是病人呢。他都饿了快一天了。”
“是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我让他不吃东西的。”她叼着烟,抬手去摸桌上的碗,还是温的,显然是热了好几次了。她回头对看护道:“你辛苦了,休息去吧。”
看护一走,她就捧着碗到杜守拙面前,蹲下身道:“爸,你吃一口吗?”
调羹已经凑到他嘴边,他故意别过头,“不要,看到你没胃口。”
“那我让时青来喂你?”
“走开,她不是我女儿,你也不算。”
“爸,我知道你看我们都不顺眼。我是真的心疼你,所以为了你好,你就别看到我们了。 ” 杜秋把轮椅推出门外,指着不远处一辆白色的面包车道:“看见没有,那辆车,一会儿会接你去疗养院,既然你不喜欢这个看护,我也不让她一起去了。你就一个人自由自在地生活吧。”
杜守拙痛骂她白眼狼,又威胁要把她赶出公司。杜秋置若罔闻,只招呼保姆收拾几件衣服带走。
杜时青追上来求她,“姐,不要啊,爸以前是不好,可他现在病了,不能丢在外面的。”
“疗养院挺好的,你看你待在那里不也很开心,还能和你的小男朋友偷着见面。”
“那不一样。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对你任性,不该对你说谎。我会好好读书,好好听话的。要不让我跟爸过去吧,我去照顾他。”
“你很可怜爸爸啊。那你可怜我吗?”杜秋一如过去轻抚她面颊,她却潸然泪下。“要是现在坐轮椅的是我,你会为我流一滴泪吗?”
不顾哀求与咒骂,面包车上下来两个强壮男看护,一前一后把轮椅抬上车。这是护理型疗养院,配医生护士和看护,有专业康复设备,但入院后就很难对外联系,访客见面也要提前预约。杜守拙是中风,属于不完全清醒的病人,有医生证明 ,入院只要监护人签字即可。
杜时青只一个劲地哭,哭累了坐在地上发起狠来,食指戳着杜秋道:“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我怎么会不是爸爸的女儿?你就是故意气他。你就是想把所有人都赶走。”
杜秋笑笑,倒也不动怒,“妹妹,你连骂人都骂得这么无聊,真的应该多读书。”
“我不要你管!你根本不是我想要的姐姐。”
“说的对,是我不好。我越是想照顾你,越是把你推远了。所以我决定给你自由。你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吧。”
她掏出一把钥匙给杜时青,“这套房子是以前妈妈的,你拿去住。以后我每个月给你打两万块。你想和乔念东过日子也随你,想生孩子也随你,我都不会干涉。”
杜时青捏着钥匙,不搭腔。杜秋笑道:“怎么了?两万块嫌少?自由的钱怎么能嫌少呢?自由是无价的。”
“你别看不起人,走就走,我怕你吗?这个家的东西我都会抢回来的。你等着吧。”她夺门而出,连行李都没拿。
杜秋到底不放心她,叫人追上去,开车送她过去,到了报个平安。再叫保姆收拾几个行李箱的衣服和化妆品给她送去。
人走光了,这个家终于是空了。空得干净敞亮,孤寂冷清。
杜秋楼上楼下走了一圈,每个房间都空了,填充着的不过是回忆。走廊尽头的房间,夏文卿常用的茶杯还在摆在桌上。对面杜时青的房间,她曾坐在床上拥抱过她,也偷偷藏起过给她的生日礼物。书房不再上锁,可一本杜守拙没看完的书还摆在上面。
还有她的卧室,尽是叶春彦留下的痕迹。他没带走的书稿,他留给她的便条,还是上个月写下的,“衣柜里找出五只不成对的袜子,你有空最好整理一下。”
她把便条小心收好,又让厨房把剩下的粥一热,囫囵吃了小半碗。她趴在桌上,用送给叶春彦的那支钢笔,开始写信。
“我并不恳求你原谅我,我知道我带给你的痛苦就和曾经的幸福一样多。请你更谅解我一下,我是被过去塑造的人,是经历了许多事才能出现在你面前。爱本就是伤人的,可那并不是错误的。”
杜秋带了些礼物去找关昕,他一向与叶春彦交好,她不信他没听到风声。
关昕知道她来意,搓着手道:“这种东西我不能收。杜小姐你来找我们,也就是看在叶子的面子上,要是我再借着这层关系拿你的东西,去给叶子当说客,那我就两头不是人。”
他的话说的直白,弄得杜秋也面上一僵,之前送礼还没人这么直截了当拒绝过她。她仍是笑道:“也不单是为了春彦的事。你们是他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走动一下也是应该的。这也小东西,你们别嫌弃,问问你太太的意思吧。喜欢就试一下,一份心意罢了。”
送的是个紫色的老花路易威登包,大大方方,颜色也别致。关太太打开礼盒一看,眼前一亮,显然是爱不释手,却笑道:“多漂亮啊,可送的太贵重了,我们实在是不好意思收。你看看我们,这样的穷酸人家,送了个这么好的包,就要在买几件好衣服配,穿了好衣服,人就要去做个美容。做了美容,少不了还要弄头发。弄的这么好看的,身边这个臭男人就看不上,不能要了。”
她说完,关昕带头咯咯笑,杜秋也笑了笑,知道他们是软硬不吃了,心想倒是把他们看低了。有钱也不是谁都能打发的,他们也有他们的志气在。
她点点头,关昕接着道:“真不好意思让你上门一趟,也没什么准备的,要不你拿点土产回家。”一阵推推拉拉,礼物没收下,他们倒是送了两只鸡让她拎回家,“是草鸡,外面也买不到,炖汤喝好的。”
关昕对两夫妻一视同仁,送走杜秋就提着一只鸡去看叶春彦。他这几天住在酒店里,本以为要见证他以泪洗面,结果一进门就看到他躺在床上喝威士忌。
关昕又笑又骂踹他,“我以为你小子离家出走要饿死,结果你大白天在希尔顿喝酒。哪来的钱?”
叶春彦也给他倒了一杯,道:“你说呢?”
“杜小姐怎么给你这么多钱?”
“不是她给我这么多钱,是她对小钱没概念。卖店的钱给了我,还有每个月的家用都多出来,攒着攒着搞点投资,钱生钱很快的。”
“藏了这么多私房钱,那你随时能走了。杜小姐来找过我了,看来她留不住你了。”
叶春彦苦笑一声,又把酒喝光,他已经带些醉态了,长叹出一口气道:“她留得住我女儿,怎么会留不住我呢。”
关昕不解其意,叶春彦就从抽屉里掏出一叠贺卡来,都是汤君的同学写给她的。杜秋故意在班上说汤君可能下学期要转学了,与她交好的同学抹着眼泪送别,光是告别礼物大大小小加起来就有七八万。汤君自然也舍不得走,
他担心的事终究是发生。大人的事波及到了孩子。汤君夹在他们中间左右为难。她其实不想转学,也弄不清杜家发生的种种,但为了父亲,她终究也没有开口。
关昕听了也一筹莫展,只能帮他分担掉两杯酒。酒店前台来敲门,抱着一大束花站在门口,道:“叶春彦先生是吗?这是刚才快递送来的。”
接过花束,叶春彦都懒得正眼看,只把里面的信取出来,也不拆,随手丢进抽屉里。花则甩到垃圾桶里。杜秋的道歉信就是这样一天四五封送过来。他不屑一看,根本不吃这一套。杜秋既然知道他在这里,要道歉就该亲自上门。
再说他们的问题也不是说几句软话就能过去的。夏文卿还在看守所里。连杜守拙都打电话来求他帮忙。
叶春彦的态度冷淡,唯一的念头就是:真受够了。谁的事他都不想管,让这家人去亲亲热热吧。
离开家后,他其实没怎么想杜秋。之前忙着找地方落脚,洗衣服收拾行李,剩下的时间就忙着照顾女儿。他手里有一张信用卡,从来没用过,这几天他每天刷卡买一杯咖啡。就是想看看杜秋什么时候会把卡停了,结果昨天收到通知,她竟然还临时增额了。
这态度总像是有恃无恐,算准了他还会回来。一气之下,他买了五万块的卫生纸寄回去,没别的意思,就是膈应她。
送走关昕,叶春彦就动身去接汤君。这几天他都是提早去的,就怕遇到老师,问起家里的事。种种内情自然不便对外人说,更要紧的事他也没个决断。
离婚。不离婚。他的念头也翻来覆去,如果只是他一个人自然能一走了之,可牵扯上孩子,就全乱套了。原本离开是为了清醒些,结果在酒店里每天就是开威士忌喝。
虽然出门前洗了个澡,但汤君还是看出来了,“爸爸,你又喝酒了?你脸上红红的。”
“不好意思,是喝了一点。”
过马路时他伸手牵女儿,汤君避开了。原本以为是孩子嫌弃酒鬼,等回了酒店才发现她是藏起了手,不敢碰。
叶春彦叫住她,道:“你把手伸出来给我看一下。”
汤君躲躲闪闪,好一阵才把两只手摊在他面前。一股洗手液的香气,但她的手背已经发红,粗糙起皮,轻轻一碰就痛得要躲开。一问才知道,她光是今天就已经洗了二十多次手了。
“为什么要洗这么多次手?”
“不知道,就是要找点事做。”
“你其实有点像你妈妈的。她一紧张就洗手,像是强迫症。是不是和我待在这里,不能看到你的朋友,让你很难过。”
“没事的,爸爸,只要你不难过,怎么样都可以。”
叶春彦定定坐了一会儿,道:“我们回去吧。我放不下杜秋。”
他带孩子回来的那天,杜秋欣喜若狂,几乎摆出大赦天下的派头,给家里所有佣人放了半天假。找了四五家饭店,各点了两三道招牌菜,摆满一桌。
叶春彦见了她也不说话,只是从包里倒出二十多封信,哗啦啦堆满半个桌子。他特意给她看信封,没有一封是拆过的,他根本连看都不看。
杜秋笑笑,不以为意道:“这些信写的也不好,你不看也好。有话我可以当面说。”
叶春彦像是没听到,只是用倒映着忧郁的眼睛扫她,一言不发继续吃饭。汤君其实也不算开心,这样压抑的餐桌氛围只会让她想起夏文卿被带走那晚。
上菜,夹菜,盛汤。调羹敲着碗沿,连筷子都是刻意避开的,杜秋夹菜时,叶春彦就不抬手,只看着她吃。
汤君抢先走了。他们也像是松了一口气,连假笑也装不出来。叶春彦道:“你看到她的手了吗?”
“怎么弄成这样了?”
“我们给了她太大压力了。你这么逼她,就是逼我和你翻脸了。”他轻轻叹了口气。
杜秋道:“你之前还不算和我翻脸吗?”兴许是太得意忘形,这话脱口而出了,“你真的一点都不体谅我,完全不了解我的处境。”
叶春彦冷笑两声,怒道:“我不了解你?你爸再偏爱夏文卿,也不会真的让他接班,私生子名不正言不顺。你把给骗我的演技演给你爸,捞点股份就安全了。去加拿大演点苦情戏,打个圈就能回来。你现在强行上位,人心不服。以后你必须用强硬手段压下去。”
“虽然你得到股东支持,肯定是答应了不少交换条件。到时候兑现不兑现都很为难。你这样接班,根本是图一时爽快,后患无穷。也幸亏你爸病倒了,要不然他动用大股东权力,你没那么容易招架。做这种事,你根本不是为了接班公司。而是要解决你弟弟,出这么多年一口恶气。这么样?我现在算了解你吗?”
杜秋一时语塞。该说什么呢?也是命中注定。随便从路边捡来的咖啡店老板,竟有这样的洞察,可如果他不是这样聪明的人,近于献身般爱上她,他们又怎么会纠缠不清呢?
她淡淡道:“我有我的办法。你不用担心。”
“是吗?那你为什么急着送走你爸?现在要是他回过劲来,彻底和你撕破脸。找一个律师,选定代理人,代持股份和你斗。你就麻烦了。”
“首先律师要先找到他。谁会透露这件事呢?除了你。”
“你以为我不敢吗?”
“你不舍得。我完蛋了,谁给汤君交学费呢?”
“我不了解你?是你不了解我,杜秋。我现在有八百万,随时能走。供汤君读到博士都够了。你叫律师都来不及,笨蛋。要先离婚才行。我现在领着女儿出国,你最多一年见我几次,我还能照样花你的钱。不离婚本来就对你损失更大。”
杜秋略一挑眉,笑道:”八百万,挺厉害的。什么时候攒了这么多私房钱?”
叶春彦也跟着笑,道:“没办法,谁让我是诡计多端的穷男人。不防着你一点,真的让我去要饭啊?”
“那你回来做什么呢?
“看看你怎么收拾残局,看你怎么众叛亲离,怎么倒霉。免费的戏,不看白不看。”
“说明你对我还有感情。”叶春彦欲言又止,杜秋则急急堵住他话头,道:“别口是心非的。说你不在乎我?说你不担心我?说你恨不得我立刻去死?你做不到的。你要是现在走了,留我一个人面对,真出事了,你会愧疚一辈子的。”
叶春彦低头错开目光,不愿看她。
“我要和你道歉,春彦。之前用钱挽留你,是我侮辱你了,应该用感情来留住你。”她点住叶春彦的后背,轻轻用食指在上面划了一道,“你不会走了。走了,你就没办法和汤君解释这些事,你想给她一个幸福的童年。我们就是在不完整的家里长大的,你不会让孩子重复我们的命运。”
叶春彦略一倦怠地笑了,并不是感动,而是觉得荒唐,很平淡道:“有件事忘了说,我最爱的女人一直是汤雯,对你不过是一时的意乱情迷。既然是你不是把感情放在第一位的人,这应该对你没什么打击。”
“随你怎么说,你就算恨不得杀了我,我只要每天早上醒来看到你,我就很幸福。”杜秋轻笑两声,知道他是故意气自己。“再说汤雯能气到你哭吗?不行吧,只有我行,那我对你就是特别的。”
因为厨房还有人在做事,叶春彦没发作,只是凑近她耳边,近于耳鬓厮磨般道:“你有病吧,杜秋。”
于是他们分房睡。只有汤君在的时候能同桌吃早饭,孩子一上学,叶春彦立刻扭脸就走。话倒是还能说上两句,只是多半是生活琐事,还要有个中间人传话。
杜秋让保姆问叶春彦道:“问一下他,那条马车丝巾是谁送的?”
叶春彦让保姆回道:“是不是柳先生?”
杜秋回忆了一下,又传话道:“肯定不是他,他不送这种私人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