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名姝望着旁边一沓废掉的素描纸,说:“不是我要求高, 是这些东西没有灵魂。”
这话说起来是有矫情和做作的嫌疑, 可只有设计师会明白, 一个从手中诞生的作品,如果毫无思想连自己都无法说服,那这个东西一定是失败的。
就像母亲生下一个孩子, 生下她, 却打心底里不认可她, 那这个孩子还不如不要生下来得好。
窗明几净的窗外,又是要下雪的样子,阴霾的,没有一丝要出太阳的预兆。这种天气,脑子再怎么努力复苏,也还是很容易让人提不起精神来。
张婷打了个哈欠,又摇摇头说:“哎呀, 真的是浪费,这些废稿随便出出样品都能卖出好价钱。”
只是沈名姝现在是创作时期, 这个阶段,就算是废稿也是不能使用的,尤其是这种参赛的设计,保密程度极高。
沈名姝的办公室除了张婷,这段时间也不会有人轻易进来,平时密码门都是上锁的。
张婷对规矩心知肚明,没在话题纠结,又道:“对了,我听内部消息说华莱秀的总监最近在安排设计师们聚餐呢。”
沈名姝说不太清楚。
张婷:“你们设计师群里没说?”
她设置了静音,几乎不怎么看。沈名姝道:“希望只是传言吧,我现在是真没工夫应付这些社交。”
就算是真有,她希望也是自由制,而不是道德绑架制——当然,这很难。
张婷哈哈一笑,上前拍拍她的胳膊:“辛苦了,小沈。加油。”
“与您同勉。”
沈名姝敲敲脑袋。
张婷笑起来,忽而视线在沈名姝脖子上一顿:“唉,你这项链好看啊,新买的?没见你戴过啊?”
实际上这几天沈名姝都一直戴着。
只不过前几天脖子上都是遮瑕膏也遮不了的红痕,实在见不了人,所以穿了几天高领毛衣,今天颜色淡下去,稍擦了粉,才看不出来。
那天她跑到二楼洗漱换衣服,房间的门从外推开,她刚找到一件高领的墨绿上衣,被开门动作一惊。
她以为自己锁了门的。
翟洵身上松散套着前一天的衣服,衬衣西裤皱得不像话,他朝她走来,她心底惶惶说:“你干嘛?”
他没说话,拉上她的手,不容拒绝往盥洗室牵,到镜前,站到她身后。
而后脖子微凉。
她望向镜子里,细长的金色项链,坠上是一小颗精致的圆形祖母绿,周围嵌着钻石,那是一种沉寂的美,超越时间和年代的美。
很难用言语形容它的奇妙。
她想起来见到宋陈那天,翟洵说起过这条项链,是上世纪欧洲一个著名珠宝设计师寿终正寝前,为爱人设计的最后一条绝版艺术品,不是金钱能概括的分量。
“很好看。”
“喜欢吗?”
即便她的答案是一样的,他还是要得到自己心里想要的那个。这就是翟洵。
她望着那纤细却精美无比的金链,唇瓣翘起弧度:“喜欢。”
翟洵闻言,满意轻哼了一声,他垂下头在她后颈处落下一吻,他低沉问:“喜欢我吗?”
她感知着皮肤的燥热,缓声回答说:“喜欢。”
…
“这什么牌子的?看起来不便宜。”
不等沈名姝回答,张婷又问道。
这项链确实精细,远看不觉那么惊艳,但静看无论质感还是精密程度,都堪称完美,尤其那颗坠子。
沈名姝道:“淘来的。”
张婷‘哦’了声,她偶尔也会去珠宝区逛逛二手市场,新的名牌或奢侈品买不起,有时候就会去淘这种好价好物。
“真漂亮啊,很衬你。”
沈名姝自己也很喜欢,她不禁想到翟洵,这几天二人都没见面,只靠着手机联系,那位昨晚的电话里语气已经不太满意。
正说着,门外响起轻微的敲门声。
沈名姝盖住设计稿,请人进门,傅玲探进脑袋,低声说:“Cloris,有客人找。”她手指比了三下v,说:“vvvip。”
张婷率先走过去,她们工作室vvvip的消费起步在六位数,不过因为工作室刚成立不久,到现在为止的高级会员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这个级别的会员亲自到场,绝对属于公主驾到。
沈名姝和张婷一起出门,迎面而来的是个陌生的女人,戴着墨镜,身上随便一样装饰品都是高奢。
女人扫了一眼,最后目光投射到沈名姝脸上,将人下往上打量,她认真看了看沈名姝的脸。
这种直接的视线,无论是什么原因都让人产生不适。
沈名姝的所有客人她都能记住,无论是名字长相还是尺码,所有会员里,她只有一个人没见过,就是上次订购情侣套装的女人。
只是打电话报了尺码和要求,以及非常爽快地打钱,自始至终人都没有露过面。
沈名姝周全笑道:“您是齐小姐吧?”
女人饶有兴味:“你没见过我,怎么知道是我?”
沈名姝自然而真诚道:“您订衣服的要求和审美很好,今天一看您这气质不难猜出来。”
张婷在心里鼓掌,瞧瞧,她们家的设计师除了衣服漂亮,人好看,话也是一等一地会说。
女人挑了挑眉,这种话没有人会不喜欢听:“没想到做衣服的也这么会说话,沈……应该很多男人喜欢你吧?”
她甚至不记得全名。
听到这话的人都有些不自觉地一顿,自然,这对女孩子来说,一定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张婷心里也犯嘀咕:这怎么听着像是来找茬的?
她接话道:“齐小姐今天过来是来问进度吗?您发个消息就行,还辛苦亲自跑一趟。”
“顺路过来看一眼。”那齐小姐视线忽而在沈名姝脖子里停留几秒,眼底微诧,随即语气淡淡道:“我的衣服做得怎么样了?”
沈名姝这才道:“下个月中就能完工,到时候给您送过去。”
“哦,行。”女人说完便是转身要走的姿态,但接着她又顿了顿,回头看向沈名姝:“男士那一套你一定要用心做,他很挑剔的。”
沈名姝说:“您放心,我们对所有客人都会用心。”
“放心,一定让您和先生都满意。”张婷顺势附和,走到女人身边,准备陪着出门。
女人又看眼沈名姝,方才反驳道:“是未婚夫。”
等人离开,张婷和沈名姝回到办公室。
张婷问:“这有钱人是不是都是从鼻孔看人的?还一副怕人不知道她有未婚夫的样子。”
沈名姝闻言,失笑,她嗓音一如既往清淡:“还好吧,毕竟人家花了那么多钱。”
话是这么说,可不知为什么她总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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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保时捷停靠在大楼外的地上停车场,引得路人频频回顾。
女人弯腰进了后座,几十万的包包随手一放,再取下墨镜,语重心长道:“齐齐,你确定真的不换个对象吗?”
齐颖放下手机,看向好友,好奇地问:“什么意思?她真人比照片更好看?”
女人转头,齐颖长着一张绝对漂亮的脸,身材更不用说,丰满有质,可以说是少见的美人。但是和楼上那个比起来,还是多少缺了自然。
和医美无关,是缺了男人都喜欢的那种干净气质,纯白,又似玫瑰那样的娇,言语动人,莞尔一笑,又是风情。
最难得的是,这女人让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绿茶感。连她看到这姓沈的,第一反应都不是讨厌。
她也不好明说,反问:“翟洵看中的人能丑吗?我是觉得,你这事儿希望不大,要不算了。”
“为什么?”
“我听说前段时间翟洵在保利拍了一条项链,现在这条五千多万的项链就在那个女人身上。齐齐,我们以前和翟洵接触不到,可也听说过这女人的事,这几年就没见过翟洵身边有女人,她一回国,翟洵就迫不及待对她好成这样……”
齐颖闻言,脸色虽然不太好,但并不是为着二人关系,她说:“我对翟洵没有兴趣,只是如果我做不到把翟洵抓到手上,我爸不会把家业交给我,齐家所有的一切就都是我那便宜弟弟的了。”
到时候她什么也得不到,在这家中也就没有任何立足之地。
显然刚才好友带来的消息,对她的处境很不友好。
“可是……我还是觉得翟洵这人最好还是不要碰。”女人提醒道:“当初周家那女的也是因为算计他,到现在还在精神病院住着呢。”
齐颖无所谓笑了笑:“没关系,那时候周家是自己作的,一个女人居然想靠爬床上位,简直愚蠢又恶心,我不一样,他老人家是站在我这边的。我有什么理由把机会往外推呢?”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不着急。”齐颖看了眼大楼,说:“人正新鲜劲儿呢,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我不做,再等等。”
…
晚上,沈名姝和蔡冉约了一顿饭,蔡冉情绪也一般,为着家中再次提起相亲的事。聊完天,蔡冉心情好一点,沈名姝又再次返回工作室,直到八点多才回家。
洗完澡出来,看见翟洵发的消息,还有未接来电。
【在做什么?】
沈名姝低着头,手机的光晕照在她脸上,仿佛镀了一层炫白的滤镜,像旧时代干净又富有韵味的女人。
她回:【刚洗完澡。】
隔了半分钟,翟洵回复:【看看。】
沈名姝抿了抿唇,眼底浮起笑意,她道:【你的不正经什么时候能收敛一点?】
翟洵:【正常需求,收敛什么?】
沈名姝指腹落在键盘上,想了想回答:【真遗憾,这边可能满足不了您的需求。】
这头,杯盏交错的包厢中,烟酒香水的气息在几十平米的包厢内回旋,翟洵捏着一支烟,单手打字。
许嘉衍在旁边觑着翟洵嘴角一闪而逝的笑,以及那松快的神情,道:“四哥。”
“嗯?”
“听说沈名姝这几天都没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