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快闪店有点像IP周边,是让那些在线上已经有了足够知名度的网络品牌加深顾客认可,再扩大知名度的,但红泥不是这样。
顾西穗在网上查过了,红泥只给几家酒店和餐厅供货,走的是高端路线。
当然,这也可能也是因为他们产量有限的缘故,一个只有五十亩的小酒庄,年产量多少?有没有一万瓶?
感谢当年跟酩悦的合作,让她对酒不算太陌生。
但也仅仅于此了。
红泥这样的品牌是怎么被塞进太初的?顾西穗想不明白。
她还在琢磨着要怎么开口问,她耳机里的声音就传了出来: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顾西穗沉默了一会儿,抬头望天,权西森则惊讶地看着她的耳机,旋即才反应过来什么,笑了起来。
人人都有见不得光的事情。
顾西穗最见不得光的,大概就是她的打鸡血歌单了。
她的打鸡血歌单包括并不限于:《黄河大合唱》、《当兵的人》、《命运交响曲》、Linkin Park、麦当娜……没有任何规律。
这个歌单究竟是怎么凑出来的,她已经不记得了,她只知道这些歌真的有用,能让她一秒清醒,撑到下午。下午再来一遍,就能撑到晚上。
但是现在……
顾西穗在心里暗骂,这该死的耳机居然不隔音的吗?一千五百块啊!为什么不隔音?!
以及,为什么这个世界会这么安静?这不是CBD吗?能不能有点CBD该有的气质?
权西森在一旁笑不成声,顾西穗无语地望着面前美丽的花园,强装镇定,道:“不好意思……”
“打鸡血用的?”
“对。”
“有用吗?”
“有时候挺有的……”
她也不看他,假装无事发生,自己依然是个冷静的独立的高贵的,每天面对消费百万VIP客户都宠辱不惊,就算有人在商场晕倒她都能冲上去做一个AED的……
算了。
已经没得救了。
顾西穗长叹一口气,终于忍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他是真的笑得开心,仿佛在公园里散步一般,带着悠闲和惬意。
他问:“你歌单里还有什么奇怪的歌?”
“《命运交响曲》算吗?”顾西穗面无表情地回答。
“贝多芬?”
“对,我觉得快累死的时候就靠他了,试图从中找到一点不向命运屈服的精神。”
权西森再次笑了起来,道:“那瓦格纳应该也挺适合你的,他最澎湃了。”
“啊!我有存《女武神》,虽然不算特别喜欢听,但一想到那三个字就觉得充满斗志!”
“有一个《漂泊的荷兰人》,应该更适合你,是瓦格纳早期的作品,那时候他还比较直白,讲得就是面对疾风骤雨的船长,尤其是第1章特别疯狂。”
顾西穗来了兴趣,问:“英语能找到吗?”
“估计得德语。”
“怎么拼?”
顾西穗打开了手机,权西森说:“给我吧。”顾西穗便把手机递过去,看着他在上面敲字。
那真是一个奇怪的时刻。
顾西穗四处望了望,确定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哪怕三米之外,就是人来人往的天桥,而一墙之隔的商场里,柜姐们应该正在服务于趁午休时逛街的白领,楼下的餐厅必然有很多人,远处的马路估计又开始堵了……
但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精心设计过的植物建立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将他们与城市隔绝。半透明的穹顶带来了足够的光线,又不至于太晒,他低着头,在手机上搜索着,另一只手握着咖啡杯,留给她一个深邃的侧脸。
她的目光落到他的手腕上,然后情不自禁地一笑。
今天他戴的是Apple Watch Sport——
男人真应该感谢苹果公司和特斯拉,这两个品牌彻底解放了手表与车带来的鄙视链,让普通人跟巨富也有机会进入到同一个消费领域。
衬衫则是前几年比较流行的灯芯绒,看质地应该已经穿了很久了,那种14 Wale灯芯绒的密度规格,数字越大越细腻,一般衬衫为14 Wale,外套和裤子则为8 Wale——实在不知道这个单词应该怎么翻,股??的灯芯绒,一定要穿几年才会更好看,因为光泽太细腻,簇新时更像天鹅绒,很难与周围的氛围兼容,非得要旧了,褪色了,灯芯绒这种天然带有复古味道的面料才能发挥出原本的魅力。
男人是很少考虑这么大胆的颜色的,除非他在欧洲呆过——他会德语,但德国是个所有人都在追求枯燥和无聊的地方,不会有人穿这么醒目。
那么——
他也许有个非常有品味的女朋友,或者太太。
广东其实是个保守得要死的地方,三十岁不到的年纪,也有可能孩子都好几个了。
顾西穗瞥了一眼他的无名指,那上面空无一物,但她还是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毕竟,他是她的客户。
其实顾西穗一向都是跟客户保持着冷冰冰的商务关系的,尤其是异性。除了工作之外,聊几句爱吃什么就是极限了,但音乐……
音乐是有某种私密性的。
对顾西穗来说,分享歌单比让她当众脱衣还要命,就连钱闪闪都没有看过她的歌单,如今她却直接给了一个陌生人。
她又想起了跟红泥的合同,快闪店就是快闪店,占据了从十二月到二月这种黄金时段,红泥肯定是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的,亦或者是招商部那些人觉得这个时节很适合喝酒?
输入完了,权西森把手机重新递给顾西穗,顾西穗点击了收藏,才说:“权先生,你觉得红泥……”
“我们不聊工作。”权西森忽然打断了她,侧头看了看她道:“之后会有做市场的人来跟你聊。”
他的重点是“我们”,她的重点则是“不聊”——
权西森说完之后就意识到了什么,抬头喝了口咖啡。
顾西穗则皱着眉头问:“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有到能跟人心平气和聊起红泥的阶段。”思来想去,他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的膝盖上,胳膊伸开,搭在椅背上,差一点就能碰到她肩膀的距离。
他看了看她的肩膀,并没有收回手,只是说:“它暂时还不是一家特别成熟的公司,所以没什么可以聊的。”
“那为什么会跟太初合作?”顾西穗是真的好奇了。
“因为隔壁的云顶是我某个股东的产业,他们想推红泥,我又干不过,毕竟回头没钱了可能还得问他们要钱……”
“哈哈哈哈哈哈!”
顾西穗突然就笑了起来。
感谢上帝,他是个正常人,当初看到他西装革履坐宾利,又得知他听瓦格纳的时候,她还唯恐他是那种会强行跟女人讲经济或葡萄酒的男人。
顾西穗以前就遇到过一个,从产区聊到年份,自称只喝波尔多,看不起新世界,得知顾西穗最爱喝的葡萄酒单价不到五十块时,一脸自以为是地说:“像你这样的女人,值得更好的东西的。”
顾西穗那时候倒是成熟了不少,可以很平静地微笑着说:“像我这样的女人,很清楚自己喜欢什么,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不过谢谢。”
幸好。
权西森则不知道她笑点何在,只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可爱,侧头看着她。
顾西穗自觉失态了,才连忙收住笑容,问:“你不想推吗?”
“贵啊!一瓶几百块,哪里推得了?”权西森没什么表情地说:“公司用来骗有钱人的那几款还好,但送给你的那一款其实很普通,我都不知道市场部的人是哪来的勇气到处乱吹的……”
“那些酒不好吗?”
“怎么说呢?就是名不副实……”他抓了抓头发,道:“我觉得卖200块钱就差不多了,但从成本考虑,只能定到400块,但如果我是个消费者,400到800这个区间有很多酒可以选择,没必要选一个小众的独立品牌。”
“拆开卖呢?按照杯来计算价格?”
“那就更不值得了,虽然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酒,但也是我们用心酿造和研发的,一旦错过了最佳赏味时机,我自己会心疼。总的来说,它就是一款普却信的酒,虽然也没什么不对,但就是很尴尬。”
“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西穗大笑起来,这次的笑点是,普却信。
这是2021年的12月,关于普确信的battle已经持续了一年,顾西穗因为这三个字已经恨不得要拉黑朋友圈所有男性了,结果却第一次从一个男人口中,听到他拿来自嘲。
她忍不住重新打量他,带着玩味和探究。如同当初侧头去看宋子扬,在自以为很御姐的表情里,漾起一个对直男而言,毫无疑问的,甜美的笑容。
第16章 知不知道G点无所谓,知道笑点就很麻烦了
她忍不住问:“宁夏好玩吗?”
“还行,滑雪特别便宜,”他吸了吸鼻子,说,“那种纯天然雪场,一个小时才几十块。”
“哇!”
顾西穗装模作样地惊叫一声,内心想的则是:一个小时几十块到底意味着什么?滑雪多少钱才算便宜?
嘴上问的则是:“那你岂不是很会滑雪?”
“不算会,”他摇了摇头,说:“我就是那种常年处在新手区的跟风爱好者,去一次躺一周,摔得体无完肤。”
顾西穗再次大笑,道:“我还挺喜欢宁夏的,虽然没去过,只是看过几集《山海情》,差点哭昏过去。”
权西森又笑了起来,说:“现在好多了,贺兰山也算是很知名的葡萄酒产区了,再加上近几年雨带北上,也没那么干旱,你的麦苗——或者水花,日子暂时过得还行。”
顾西穗又笑,听到他问:“你知道酩悦轩尼诗在那里建了个酒庄吗?”
“当然。”
聊到这些大名牌,就是顾西穗的强项了,毕竟酩悦轩尼诗的母公司是LVMH——就是那个卖包的LV。
她又切换到了工作模式,说:“不过我不怎么喜欢夏桐的酒,品牌溢价太高了,好像顾客花出去的钱,最后都给那些带货博主了。奢牌真的很擅长营销,一款产品到处复制粘贴,有大牌做保,就可以闭着眼睛赚钱了。”
“但你不认可?”看到顾西穗的表情,权西森问了这么一句。
“我没有什么认可不认可的,市场反应说明它有用,轮不到我认不认可。”
“如果让你来说呢?”权西森突然来了兴致。
“让我说啊……”顾西穗想了想,道:“让我来说的话,我还是希望品牌方能拿出一点真东西出来的,譬如国内很多老牌啤酒厂商,在精酿啤酒席卷市场的时候也很努力地跟上消费者的口味,虽然大多数都不成功,但还是能感觉到他们的诚意在,那种笨拙地、认真地讨好年轻人的感觉,像是努力讨好孙辈的爷爷奶奶,非常可爱。”
权西森被她的比喻逗笑了。
“葡萄酒在我心里还是个市场蓝海——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过,10-20度这个酒精度区间,一直缺乏有竞争力的产品。如果你加班到半夜,想喝一点酒睡觉,就会发现没什么选择。啤酒容易发胖,威士忌和白酒又太猛,摆在你面前的就只剩清酒、葡萄酒、烧酒了。我不喜欢清酒和烧酒的口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葡萄酒,它有几个天然优势,一是前期市场培育,让消费者觉得葡萄酒比较健康,二是方便保存,一时喝不完,也可以放到明天再喝,三还是市场培育的结果,让它跟情调和小资挂钩,非常符合都市青年的饮用场景。”
权西森微笑着倾听着,啜了口咖啡,问:“还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