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很奇怪地笑了起来,说:“一个产量很有限的葡萄品种,Dolcetto,意思是,甜甜的小东西。”
因为离得近,她几乎能感觉到他的体温,说这话时他身体朝她的方向倾斜,探着头,并垂着眼,暧昧不清地笑了一下。
顾西穗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都什么烂梗!
但她还是很受用,看着他叫来服务生,要了一个新的杯子,然后给她倒酒。
大约是因为热,他的衣袖都挽了上去,露出线条还算不错的手臂,蓝色的静脉在手腕处汇合,她想起昨天她去开感应器的时候,他的手突然覆在了她的手上。
她都有点怀疑她是不是太久没有过性生活了,居然会为那个刹那而恍惚。
酒汁是纯正的宝石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接过他递来的杯子,尝了一口,的确她喜欢的那种,带一点甜的,果味丰富的。
“那她肯定也喜欢这个。”对面一个看起来有点凶的大叔拿了另一瓶酒出来,权西森便摇摇头,说:“她不喜欢种单宁。”
于是所有人都齐齐抬头,一脸吃惊地看着顾西穗,顾西穗连忙双手合十道歉,说:“Sorry,让大家见笑了。”
众人又笑了起来。
之后又就势聊着,问:“国内能种植Dolcetto吗?”
“应该可以,但不会有人种的,Dolcetto太容易生病了,产出率会很低。”他很简单地说。
“好像有人种了一个非常冷门的德国葡萄品种……”
“那个不一样,”他顺势给其他人添酒,说:“那个酿酒师可是葡萄酒届几十年都遇不到一个的超级学霸,他钻研葡萄酒跟别人搞科研差不多,普通酒庄根本没办法比。”
“你喝过了?怎么样?”
“算是非常惊艳的了。”权西森道:“它的酿造方法很特别,香气很撩人,尤其是在打开的瞬间,完全可以把人卷走,不过最厉害的还是对单宁的处理和收尾……”
诶?等会儿?
是谁说他根本不懂葡萄酒的?
顾西穗瞪大眼睛转过头,他当然知道她在看他,却根本不看她,只是有些得意地扬了扬唇角。
骗子!
顾西穗在心里暗叫,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笑了一下。
第27章 社会教导女人有情,却教导男人无情
那天刚好是下午两点半。
下午两点半就是一段旋律的间奏,是疲倦和疲倦之间的走神,是一年中间的那个假期,是人生下半局前的预告片,是一部坏电影的三分之一左右——你总在等待有什么事情发生,结果却不见得有什么事情发生。
那是顾西穗第一次看到权西森跟其他人相处,临到了那时候,才发现叶密没有骗她,他的确是不怎么喜欢说话。
跟他一起喝酒的人都很专业,不仅了解葡萄酒,还了解这个产业,一会儿聊起气候和土壤对葡萄的影响,一会儿又聊起大宗商品对工业的影响。
而权西森自始至终都虔诚并审慎地听着,并未发表太多看法。他斜斜地坐着,耳朵被太阳照得半透明,沉思的时候会下意识用手指敲着太阳穴,垂眸。
顾西穗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挺好,他是个认真工作的男人,而不是那些只出钱不出力的老板。
在过去十年里,顾西穗最讨厌的人物形象就是“霸道总裁”,身为一个社畜,每次看到霸道总裁们霸道时,她都会代入秘书的角色,脑补自己东奔西跑地去解决那些无聊的事情,恨不得直接一巴掌拍过去。
但很显然,权西森也不是表面那么悠闲的,他有他的问题要解决。
这么一想,顾西穗就放宽心了,换了个姿势,坐正身体,俯身,伸出手——
而这时候,权西森已经先探身,把装着餐具的篮子递了过来。
顾西穗怔了一下,才忍不住又笑。
当一个男人对你有兴趣的时候,即便是不看你,注意力也还是全都在你身上。如果你遇到了,千万别忙着感动,毕竟在得到一个女人之前,让他们上天摘星星他们都会按部就班地思索起哪一颗星星比较好摘,然而等到你真的把心掏出去了,他们又会觉得你的感情太烫手,根本不敢接。
男人是消化不了那么浓郁的感情的,社会教导女人有情,却教导男人无情,最终的结果就是,大家在感情里期待的完全不是同一个东西。
不过顾西穗无所谓,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点体贴,专心致志地吃着桌上的三文鱼,听到桌子对面的人聊气候,问:“今年冬天怎么样?”
“暂时还好。”权西森说。”农业真是靠天吃饭,最近清远的鸡也不好好吃东西了,前阵子台风还冻死了不少……”
话音一落,所有人就都坐直了身体——
这就是广州,无论你身家几何,一提到鸡,DNA就开始动了。谁都可以过不好,但鸡不行,清远的鸡过不好,广东人民就过不好。
一群人为了清远的鸡而殚精竭虑,最后齐齐叹口气,说:“广州的食物现在是真不如清远……”
“烧鹅也不太行了,还不如中山……”
以上就是全国第一美食大省省会的日常:公然拉踩广州,才是广东人民的政治正确。
顾西穗听他们聊着,笑着,吃饱喝足,也不知道是因为酒精的缘故,还是因为阳光太舒服,最后就……
睡着了。
她依稀听到对面有人说了声“嘘,小声点”,然后听到权西森笑着说:“估计是累坏了,她在太初上班。”
“诶?圣诞节那天你也在吗?”
“啊,那天到底为什么封?”
“有个密接来着。”
“那个很辛苦的阿姨吗?”
“对。”
提到那个阿姨,权西森才转头看着顾西穗,她就斜斜地躺在沙发上,胳膊支着下巴,帽子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下巴和嘴唇。他看了一会儿她的唇角,之后才别开目光——
顾西穗完全不知道这些,其实她睡得很浅,有时候能听到附近的说话声和笑声,有时候又能听到远处的汽笛声。她很清楚那时候她在哪儿、跟谁在一起,然而理智总是来不及聚集,就如同水波一样扩散开来。偶尔也会有个声音提醒她,快醒醒,这样不礼貌,但很奇怪的,她还是非常确定,他根本不在乎这些。
事后她才想,他肯定是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让她不介意当着陌生人的面,在公众场合睡着。
只不过没睡多久,一阵跑车的轰鸣声响起,顾西穗便被惊醒了。
很不幸,这座安静的小岛也常年聚集着那群爱扰民的超跑爱好者。他们一律在20岁到30岁之间,不是某某的儿子,就是某某的孙子,如果非要探究的话,或许能在福布斯上找到那些某某的名字。
顾西穗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听到权西森问:“困了?”
“嗯……”由于刚睡醒,她说话还带着鼻音,揉了揉眼睛,脸上是手背压出来的红印。
权西森笑了笑,问:“要送你回去吗?”
“不用。”她伸了个懒腰,不好意思地说:“是太阳太舒服了而已。”
她腼腆的神情让她看起来柔软了很多,他也自始至终只是笑着,问:“去跑步了吗?”
“没有,去给我女鹅送东西去了。”
他眉毛微皱——
“我女鹅在这座岛上上学。”顾西穗故意逗他。
他说:“可是……”
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了:“噢,全红婵。”
“你怎么知道?”
“我妈也喜欢她。”他摇着头,一脸无奈地说:“她是个重度网瘾老年,天天跟工厂那些00后学着玩梗,一开口全是网络流行语,也管全红婵叫亲亲女鹅,还说全红婵才是她亲生的,我是捡来的……”
彼时顾西穗根本没想过权西森的母亲是谁,广东到处都是那种家里开厂的小开,她以为他跟他们也没什么区别,就只是笑着听着。
还准备说什么,忽然就听到远处有人叫了一声:“哇!细佬!几时回来的?”
走廊尽头突然出现了一群很典型的二世祖,见到权西森都很惊讶的样子,一阵嚎叫就跑了过来。
顾西穗望了望他们,又看向权西森,细佬在粤语里多指弟弟或小孩,不过在不同的语气里,完全不是同一个意思。
权西森似乎没打算打理他们,但顾西穗看到他的表情时,还是怔了一下——
那是,极其厌恶的表情。
顾西穗重新望向那群人,于是他们也看向她,不怀好意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半天,才对权西森说:“好久没见了啊?点解也不讲一声?你条女?”忽然又切换成了普通话,故作夸张地说:“女朋友都要这么省钱的!我就不行啦!天天被缠着买包,几万块一个,好鬼贵!”
顾西穗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几个人,懒洋洋地开了口:“你女朋友让你买包你就应该老老实实买下来,毕竟除了包之外,你也提供不了别的了。”
“哇!”一群人都来了兴致,问:“你点知我提供不了?我提供不了什么?”
“什么浪漫专一温柔体贴和high爆的性生活你应该都不行,你甚至连讲礼貌都不会。”顾西穗盯着那人的肚子,之后一脸绝望地摇了摇头,叹口气,说:“买个包真的是你这种男人唯一能做的了。”
这时桌子对面的那几个人顿时就都鼓起掌来,大笑道:“好嘢!”
权西森也跟着笑。
“你讲咩?你知唔知我系边个?”
那胖子还想发火,权西森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怔了怔,重新看向他,又扭过头看着权西森对面的人,之后才莫名其妙的,声音就软了下去,叫了声:“陈叔……”
“嗯。”
一个诡异的画面。
像三流电视剧一般。
顾西穗低头继续吃着三文鱼,根本不关心对面那个跟她聊了半天的大叔是谁,抑或她刚才diss的那个胖子是谁。她讨厌拜高踩低的人,就努力训练自己不去关心别人的身份。上班时还有所顾忌,这会儿正休息,马化腾来了她也是这个表情。
吃饱了,她依旧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喝着酒,权西森却突然凑近顾西穗,笑着说:“我突然想到,这个岛上有一个特别适合你睡觉的地方。”
“哈?哪里?”
“我猜你应该也有一个催眠歌单。”
他狡黠地笑了笑,顾西穗愣了一秒,才恍然大悟地抬头——
“去吗?”
“好!”
“那走吧。”
他站了起来,冲对面的几个人欠了欠身。那个跟顾西穗聊了一个下午,看起来其貌不扬,却能震慑到方才那堆富二代的大叔也只是点点头,说:“回头跟你妈问个好。”
“好。”
那一点小状况根本没有影响到他,他完全无视了这群突然出现的人,等顾西穗背好包,虚虚地揽着顾西穗的肩膀,漠然地从他们旁边穿过。顾西穗心里却暗叫一声,她可是那种看起来很瘦,一摸全都是赘肉的身材,只祈祷他没有发现这一点。
以及,真的应该去健身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