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晚风般的恋人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星海音乐厅。
广州最早的一家音乐厅,在广州大剧院建成之前,这里是古典音乐爱好者的大本营,几乎每天下午都会有星海音乐学院的学生在里面演奏,门票非常便宜,只要四十块。
顾西穗念大学时候还时常跟同学跑过来,试图培养一些对高雅的音乐的喜欢,但很遗憾,她听来听去都只喜欢久石让和坂本龙一,迄今都分不清协奏曲或者别的什么专有名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是听着摇滚乐和流行音乐长大的,不管是巴赫还是莫扎特还是舒伯特,对她来说都只意味着一件事:可以催眠。
不过一下楼,顾西穗还是忍不住纳闷地问:“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的?”
他却只是很平静地说:“高中同学而已。”
“这岛上的?”
“对。”
“Wow……”
这岛上就三所学校,要么是需要外国人身份的国际学校,要么是贵得惊人的私立,普通人根本念不起。
他摸了摸鼻子,先笑着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没有广东户口而已……”
“你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不管怎么看,你都是个巨富。”
“重要吗?”他突然问。
顾西穗则说:“当然重要了,巨富的话,下次再聊起葡萄酒,我就可以考虑说我只喜欢喝八二年的拉菲了。”
他于是就又笑了。
回忆跟权西森在一起的时刻,好像都是以笑为主。不是他在逗她,就是她在逗他。跟钱闪闪和刘灵在一起久了,顾西穗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有有幽默感的人,她甚至觉得自己毫无个性可言,然而他的反应却让她觉得,她是个非同凡响的人。
她喜欢这种感觉。
那还是他们第一次肩并肩走在一起,顾西穗的手臂不经意地碰到了他的衣服,侧头看了看他,毛衣不大能看出牌子,不过应该贵不到哪儿去,鞋子则是已经过时了好几年的Bally。
看起来平平常常的打扮,但还是有种贵气在。
这很好。顾西穗在心里点点头,她喜欢能把常装穿的好看的男人。
一个硬件还不错的男人,但凡手里有点钱,在正装领域把自己倒腾得挺像那么回事儿并不难,但在常装领域,他们就又开始“男人哪有空研究穿衣打扮”那一套了。
他们总觉得他们的时间宝贵得很,连好好洗个脸似乎都在耽误他们赚大钱——虽然,也没赚到过什么钱。
重视穿衣的男人往往都比较谦逊,不会自大到觉得只要有钱就能搞定一切,他们很明白形象有多重要。
“所以你想好红泥要怎么办了吗?”顾西穗突然问。
方才在餐桌上听他们聊起,她才知道了更多红泥的状况:国产葡萄酒的单位成本太高,如果想要摊薄成本的话,就得扩张生产,扩张生产有需要更多的融资,融资则需要考虑市场……
一个死循环。
这些是广东那种家里开过厂的小孩子天然就明白的事,根本不需要他讲,顾西穗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暂时还没有。”他说。
顾西穗沉思一会儿,才说:“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资源整合,我猜宁夏那边有很多资本有限的小酒庄,一个行业不景气的时候,从业人员是会主动抱团的。”
她表面是在说葡萄酒,本质上还是在说奢侈品。她举了几个例子,譬如巴黎世家和Gucci、范思哲和FEND的联名——
“想要赚钱,跟这些大品牌学是绝对不会错的。”她说。
权西森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却也只是笑着听她聊着。
“你可以试着给消费者一些信心,”她讲:“那些尚有余力的人是不介意多花一点钱支持国产的,前提是,你必须要突出国产优势,在装帧和宣传上下点功夫……”
她还试图帮他分析,他却突然停住了脚步,歪了一下脑袋,笑着道:“顾西穗。”
“嗯?”
顾西穗愣了一下,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全名,不知道为什么,这三个字被他念出来,全然是另一种调调。
“你看,我并不是很想跟你聊工作的。”他手插着口袋,还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到了阳光底下,顾西穗才发现他的瞳色有点浅——一种看起来不怎么可信的,有点轻浮的长相。
他说:“我周围并不缺能跟我聊工作的人,我也知道你擅长这些,但我更希望只是跟你在路边散散步,一起去听一场音乐会……”
“为什么……”她根本就不明白。
“因为你是我想要一起聊音乐、晒太阳、看电影的那种女人,我并不想把我的工作跟你牵连在一起——那太浪费了。”他说。
这话出现得猝不及防,顾西穗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弯弯的嘴角。
他身后是被太阳照得暖烘烘的草坪,一群又一群年轻人骑着自行车经过,小虫子嗡嗡叫着飞来飞去,虽是十二月,空气中却有种夏日才会有的热烈。
她突然就想起她刚去太初上班的时候,那时候住的地方离市区还比较远,每天要乘坐至少一个小时的公交车。有一天傍晚,经过高架桥时,不知谁开了车窗,一阵风经过,她抬头,看到远处巨大而瑰丽的火烧云,肆无忌惮地染红了整片天空。她盯着那云,不知道为什么,心就猛烈地跳了起来。
而这一刻,让她想起了那个傍晚。都是一个突如其来的、美不胜收的、让人怦然心动,即便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却依然会铭刻在记忆里的瞬间。
他就是她晚风一般的恋人。
然而那天顾西穗想的则是,好家伙,居然还能这么迂回地表白的吗?
“所以呢?”她的好奇心和好胜心突然都冒出来了,笑着问:“你心里给女人分了很多类别吗?”
“也没有很多。”
“Candy是哪一类?”
“可以跟她聊起你的那一类。”
顾西穗徒然一怔,继而哈哈大笑。
她从来没笑得这么畅快过,好听的情话也不是没听到过,这么别致,倒是够新鲜的。
“然后呢?”她又问。
谁知道他却说:“然后继续保持我的单恋大业。”
他一脸的无所谓,斜了斜下巴,带着着点调皮,以及一点点的得意。
顾西穗忍不住笑了,说:“你是指,时不时去太初悄咪咪盯着我,跟Candy打听我的消息,偶尔陪我讲讲笑话,再寄几瓶葡萄酒给我?”
“对。”他补充:“还邀请你去音乐厅睡觉。”
“哈哈哈哈哈哈!”顾西穗又是一阵狂笑。
她根本不在乎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女人在两性关系里做的最不值得的事就是常年在猜男人想什么了。但男人能有什么好猜的呢?男人的脑袋里无非就是那么些事,反正或早或晚,他们总会露馅的。
她常年被人说天真也是因为这个,无论对方说什么,她都照单全收。
但她又不是真的傻,她只是懒得把时间花在这些事情上而已。
于是她伸了个懒腰,拍了拍他的肩膀,悠然地说:“那你加油喔!”
第29章 正经人哪有空搞暧昧啊?
当天晚上他们是真的去看了那场音乐会,她本来以为连续睡了两天、中午又小憩了一会儿之后,肯定不会睡着的,谁知道音乐刚响起十分钟,她就进入了梦乡。
醒来时看到他专注的侧脸,眼睛被唯一的舞台光源点亮,他的胳膊搭在两个人座位中间的扶手上,手指随着音乐不经意地敲击着。
顾西穗原本还以为他是随着音乐在敲击,之后才发现不是。
他是在思考。
下午她就发现了,他思考时会习惯性地用手指敲击什么,有人在的时候,他的表情倒是很舒缓,这会儿却严肃了起来,目光灼灼,一副精明而深沉的样子。
顾西穗凝神望着他,过了好久,才坐直身体。
他便立即侧头,目光又变得柔和了起来,问:“醒了?”
“嗯。”
“那你接下来半个小时要干什么呢?”他饶有兴致地问。
“尊重一下乐手,假装我是个热爱舒伯特的人。”顾西穗无奈地说。
他就又笑了。
“所以他们弹得好吗?”她指了指台上的钢琴手和小提琴师。
“我真的不知道,”他摊摊手,说:“我对舒伯特一窍不通。”
“我不信。”顾西穗道。
他就又笑了。
“所以除了瓦格纳,你还喜欢谁?”
“周杰伦、陈奕迅……”他简直是照着热门歌手榜单在报,一路报到了王菲,之后说:“噢,还有Eminem。”
顾西穗皱眉:“你是怎么在瓦格纳和Eminem之间平衡的?”
他却反问:“你不是在贝多芬和《大悲咒》之间也平衡得很好吗?”
若不是前排的客人回头,顾西穗恐怕又要大笑了。
《大悲咒》可是她的加班神曲,尤其是在每季末尾,做报表做得最暴躁的时候,边听着《大悲咒》,边麻醉自己,指望自己能在那烦人的碎碎念里四大皆空、立地成佛。
她斜倚在座位上,探头跟权西森讲她听《大悲咒》的原因。
音乐厅音效太好,他们不得不凑得很近,几乎就是脑袋挨着脑袋,说话时要擦着对方的耳朵,彼此都心知肚明地借机搞点小动作,一个不经意的touch、皮肤碰到对方的头发、耳旁响起的呢喃一般的低语……
无非就是那些,叽叽咕咕说说笑笑勾勾搭搭眉来眼去,成年人的感情就是这么无聊,趁暧昧期,尽情模仿爱情,毕竟等关系确定了,就该模仿婚姻了——但婚姻最主要的特征之一就是:无聊。
直到演出快结束时,权西森的手机突然发出震动声,他打开看了一眼,皱了皱眉。
顾西穗才立即回神。哟西,娱乐时间结束。
正经人哪有空搞暧昧啊?都是有工作的人,可以一秒入戏,也可以一秒出戏。
她套上了外套,拉好拉链,拿起放在一旁的包包。权西森会意,跟她一道,默契十足地站了起来。
两个人在尽量不打扰别人的情况下悄咪咪离席,还未走出剧院,他就回拨了电话,之后回头,等她跟上来了,伸手揽了她的腰一下。
那天他走得飞快,她则在旁边套着手机,也没听他谈话的内容,只是点开在“交通”的App分类,侧头问:“的士还是代驾?”
他停下脚步,再次愣了愣,大约是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