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在正式开始用餐前......”
老威廉姆斯还没说完,餐厅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佣人匆忙走到了他身边低声说些什么。老威廉姆斯皱起眉头,本就遍布皱纹的脸上露出一道川字型的深沟。
“带他们进来吧。”他说。
桌上的其他人察觉到了老威廉姆斯的情绪忽然变化,克洛伊装作若无其事地问:“爸爸,怎么了?”
老威廉姆斯:“问你的哥哥安东尼。”
佣人领着三个人走进了餐厅。
一位容貌美艳的棕发女人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孩,身边还跟着一个与轮椅上那个容貌相似的卷发少年。
在座的人看见这母子三人,脸色各异,有些人隐晦地交换目光,有些人低下头去藏住唇边的讥笑。
脸色最难看的要数陆琇,因为站在那里的是安东尼的情妇海莉还有她生的两个儿子丹尼和西蒙,尽管安东尼没有做亲子鉴定,但那两个小子跟他少年时长得一模一样。
陆之奚的脸色也变得一片冰冷。
老威廉姆斯:“很好,谁来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
安东尼扫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妻儿一眼,对老威廉姆斯说:“爸爸,是我通知他们来的,海莉是我的朋友,她的孩子西蒙和Alex在去年的一场争执中受伤,现在他们的生活遇到了困难,来找我们帮忙。”
一旁的克洛伊忍不住对安东尼说:“朋友?你真是个垃圾。”随后文森特在她身边小声说:“我建议你别在这种时候说话。”
老威廉姆斯将视线转向陆之奚,“你们发生了什么争执?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安东尼又开口了:“一场意外而已,一群嗑药后闹事的混混在街区里开枪,两个孩子恰好出现那里,西蒙受到了惊吓,从楼上掉了下来,而Alex也受了肩伤,不过都过去了。那时候您正在温哥华休养,我们不想打扰您。”
没人敢说话,空气安静了近一分钟。
一年前那件事对于威廉姆斯家族来说是一桩丑闻,所有消息都在第一时间被立刻封锁,负责救治的医生都签署了保密协议,而处理这桩案子的警察也接到了家族内部的沟通电话。
老威廉姆斯对安东尼说:“闭嘴,我在问Alex。”
陆之奚抬起眼皮,目光沉沉地看向自己的父亲,随即又转向那两个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私生子,他们看他的眼神都充满忌惮。
“那不是意外,爷爷。”
陆之奚声音冷淡,直言不讳:“我很遗憾西蒙还活着坐在这里。”
听他这么说,安东尼迅速变了脸色,呵斥他:“Alex,你到底在说什么?”
“好了,我知道了。我还不知道自己能再过多少个平安夜,这就是你们送给我的精彩晚餐。”
老威廉姆斯嗤笑一声,又对站在那里的母子三人说:“都是一家人,先坐下来一起吃饭吧。”他指向长桌末尾的位置,“安娜,给那里加椅子和餐具。”
陆琇终于忍不住了,蹭地站起来。
老威廉姆斯瞥向她:“你又怎么了?”
“爸爸,位置太挤了。”
“但我觉得你脖子上那条钻石项链的重量足够让你好好地坐在位置上吃饭。”
陆琇站在那里没动,死死地盯着老威廉姆斯和安东尼,眼眶里闪着泪光,“但我感觉不是很舒服,需要休息一下。”
“亲爱的,只是一餐饭而已。”安东尼对她说。
陆琇冷笑,“没错,一餐饭而已,她可以坐我的位置。”
“我陪妈妈去楼上休息一下。”陆之奚站起身来,扶住了陆琇的手臂。
老威廉姆斯盯着他看了两秒,随后说:“去吧,一起滚。”
陆之奚回头看了一眼他的爷爷,可老人已经收回了目光。
不论是家族成员还是到场的集团高层们似乎都习惯了这种戏剧性的情节,他们已经开始若无其事的低声交谈说笑,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只有姑姑克洛伊和叔叔文森特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对他离席的不赞同。
他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母亲,还是带着她往楼上走去。
等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陆之奚轻声问:“您为什么不离婚呢?爸爸会给您一大笔钱,这之后您可以回到法国过惬意的日子。”
站定在无人的长廊内,陆琇伸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离婚?我不会白白便宜了你爸爸和那些女人,如果你要替你爸爸说话就立刻滚开。”
陆之奚被她扇得偏过脸,白皙的脸颊上泛起浅红的掌印。
“您误会了,我是在帮您。”他平静地说。
“哦,是吗?可你已经帮你爸爸毁了我这一生的平安夜和圣诞节。”
陆之奚笑了笑,“您和爸爸也毁了我的。”
晚餐结束后,安娜忽然宣布新遗嘱要再做调整,公布的时间推迟,具体到什么时候,老威廉姆斯没说。
当陆之奚听见这个消息时,他刚刚安置好情绪崩溃的母亲,从楼上走下来。
所有人环绕着老威廉姆斯坐在沙发上,父亲安东尼坐在老威廉姆斯身边,而他的情妇海莉正大光明地坐在他身边,私生子西蒙和丹尼正在和老威廉姆斯聊及他们在中学的趣事。
他出现在楼梯口时,所有人都停止交谈,看向他。
空气中弥漫着某种冰冷的东西,像无形的手捂住他的口鼻,攫取他的氧气。
墙上钟表的时针缓慢地继续走着。
纽约平安夜的晚十点,恰好是北京时间的圣诞节早上十点。
陆之奚想起来,去年的这个时候,就在这个时间点,他还在华大的金融学院上课。
在教室门口,他遇到了蒋萤,她那时穿着柔软的白色针织长裙和长羽绒服外套,脖颈围了一条驼色的围巾,乌黑的长发被北京的大风吹得有些凌乱,鼻头也冻得红红的。
“之奚,今天是你的生日吧?祝你生日快乐!”
她的眼里盈着温柔的笑意,把一只装在精美包装袋里的小熊都给他,那只小熊带着一张贺卡,上头用清秀的字迹写着「天天开心,一切顺利」。
陆之奚站在铺着羊绒地毯、摆放着昂贵古董的房间里,站在冷酷强势的父辈面前,僵冷的身体因为脑海里闪过的回忆而有了些许回温。
新遗嘱的事情被父亲直截了当地破坏了,事情没有按照他的意愿发展,陆之奚知道自己现在去中国并不是明智的选择,应该再等一等,把问题解决再走。
但他难以抑制地对这一切感到厌倦,只有想到马上能看见她时,空荡冷寂的心才仿佛有了继续跳动的力气。
这是喜欢吗?是爱吗?他不知道。
陆之奚只知道自己渴望她,超乎想象地渴望着。
而那些他本以为并不重要的回忆,竟成了冰冷的生活里唯一一点明亮的火光。
他再次打开手机,近乎机械地开始寻找有关她近况的蛛丝马迹。
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呢?
*
“今天太阳真好!”蒋萤走出地铁时难掩兴奋地对身边的男生说。
现在是早上十点,阳光从云层里一点点渗出,落在环球影城入口处那颗写着“universal”的地球模型上。游客穿过检票口进入园区,立刻就能看到一棵小型圣诞树,穿着圣诞服装的小黄人正热情地跟每一个人打招呼。
蒋萤准备给小黄人拍照时,手机忽然响起的铃声把她吓了一跳。
屏幕上蹦出一行字,写着:之奚的生日。
她盯着那个已经变得陌生的名字,怔了几秒,随后才想起这是今年早些时候在日历上设置的提醒事项。
“出什么事了吗?”身边的俞斯言问。
蒋萤回过神来,迅速关掉提醒,删掉这项内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说:“一个过期的提醒罢了。”
十二月末的北京就像一个生态冰柜,就算出了太阳,空气里仍然裹着刺骨的寒意。蒋萤说完这句话立刻打了个喷嚏。
俞斯言伸手替她将脖颈处的围巾往上扯了扯,将她半张脸遮住,暖意迅速笼罩住被冻得有些发麻的脸颊。
“谢谢。”
蒋萤抬眼看向俞斯言,声音在羊毛围巾的遮挡下显得有些模糊,但依旧掩盖不了其中的轻快。
“不客气,你再拿着这个。”
俞斯言从包里拿出两个鸡蛋大小的粉色圆球塞进她手里,蒋萤的掌心立刻触碰到令人舒适的温暖。
“今天温度比前几天高,没有刮风,但还是很冷,怕你冻着,我带了两个暖手宝。”
俞斯言说着,隔着柔软的毛线帽子摸了把她的脑袋,“走吧。”
今天园区里的人很多,俞斯言买了优速通的票,两人先去了小黄人乐园和哈利波特园区,照逆时针方向玩了一圈感兴趣的项目,随后在下午回到好莱坞大道附近吃了点儿东西,就在咖啡厅里坐下休息。
蒋萤捧着热咖啡,透过透明玻璃窗往外看去,恰巧可以看见伫立在好莱坞大道尽头那棵被金色绸带和彩灯环绕的巨大圣诞树,一群穿着红色圣诞装束的人站在圣诞树前唱歌跳舞。
这时阳光已经散去了,天光变暗,隐隐有下雪的趋势,在冬季寒风和昏暗天色之下,挂在街道边上的斑斓灯带变得更加耀眼,欢快的音乐和舞蹈让外头一切都变得热闹无比。
咖啡厅里倒是很安静,大多数客人都在外面的商店购物或者沉迷在游戏项目里,他们又坐在靠窗的角落里,像是躲在一片无人打扰的小天地。
多久了?多久没有沉浸在像现在这样纯粹的快乐里了?
蒋萤忍不住在心里这么想。
她之前一直想来环球影城玩,但总是凑不出合适的时间,今天第一次来这里,除了觉得新鲜有趣之外,还有一种久违的幸福感降临。
“我们可以在五点去星耀小镇,那里有一个圣诞老人见面会,然后在五点四十五的时候会有演出......”
俞斯言说着,注意到蒋萤正出神地看向窗外。
他声音一顿,转而问:“你玩得开心吗?”
蒋萤笑着说:“我很开心!只要想到外面很冷,我们坐在温暖的咖啡厅里还能看见热闹的表演,就觉得幸福得不得了。你呢?你玩得开心吗?”
她转头看向俞斯言,撞上他温和的目光。
聊天时,俞斯言经常会这样看着她,听她苦恼地抱怨论文思路不畅或是听她兴致勃勃地夸一个微不足道的东西有意思,然后他总是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让聊天对话毫不无聊地延续。
他们总有很多很多话可以说。
室内暖气充足,这时似乎开始变得更热了
蒋萤觉得有股燥意爬上她的脸颊,下意识侧过脸和他错开视线,睫毛轻颤着,别在耳后的碎发随她轻微的动作而掉落在脸颊处。
俞斯言伸手替她将发丝拢在耳后,温暖的掌心轻轻碰过她的脸颊。蒋萤没躲开。
他轻声说:“其实我不是一个仪式感很重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认识你之后,每个节日在我眼里都变得很有意思。萤萤......”
“......嗯?”
“我一直在想该怎么不草率地向你表达我的心情,本来打算在今晚某个浪漫的时候再正式地跟你说,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话好像就这么到我的嘴边了。”
窗外忽然飘起了雪花,街上挂着的灯带将绚丽的光泽投射在玻璃窗上,咖啡厅里放着曲调活泼的Jingle Bel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