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节这天,陆之奚跟着父母乘坐直升飞机抵达一处面积巨大的私人庄园。
他们到的时候,家族成员们正在草坪上打棒球,一侧的帐篷里有佣人调酒和制作咖啡,除了玩球的人以外,许多大人都围绕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球场边上,拿着咖啡或酒杯谈笑。
陆之奚随父母走过去,老人很快注意到了他们,用苍老的声音说:“看看是谁来了,我们家伟大的船长先生,美丽的船长夫人还有我的宝贝Alex。过来孩子,让我好好看看你。”
老威廉姆斯毫不掩饰自己对陆之奚的喜爱,拉着他聊了很久的天。
他听陆之奚提及自己课余会从耶鲁回到纽约,随即看了一眼陆琇,说:“我从小就羡慕那些能上耶鲁的学生,所以后来我让耶鲁的学生们为我工作。Alex,成年世界的第一条铁律:知识不是成功的保证书。你上学是要挑自己的伙伴和士兵,不是为了开开心心上学,高高兴兴回家,然后在期末写完你的论文和试卷。”
“我明白,爷爷。不过我今年刚从中国回来,想多陪爸妈一会儿。”
老威廉姆斯这时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嗯,也对,好父亲才会有好儿子。安东尼,你说是不是?”
这话说得微妙,陆琇拿着咖啡,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安东尼看了看妻子,又看了看父亲,最后对陆之奚举杯:“我爱你,儿子。”
陆之奚笑了一下,“我也是,爸爸。”
这时,棒球场上一个金发男人走了过来,声音夸张地说:“Alex!小狮子,这是你满十八岁之后我们第一次见面吧?走,我们去射击场,让我检查一下你还记不记得怎么拿枪。”
陆之奚和金发男人用力拥抱了一下:“文森特叔叔,我很想念你。”
老威廉姆斯说:“看在上帝的份上,文森特,今天是感恩节,不是狩猎日。”
文森特耸耸肩,“我知道,爸爸,我是带Alex回顾我们的家族历史,感恩给我们带来第一桶金的东西。”
陆之奚跟叔叔文森特走到了庄园另一侧的私人射击场内。
这里面积巨大,室内装修以低调深沉黑色墙面和金属材质的门柜为主,除了射击用的靶道之外,还有一个摆满了枪支的枪械库,射灯打在型号不同的步枪、手枪上,弥漫着冷冽凌厉的气息。
文森特站在枪械库的门口,张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里就是天堂的模样,如果我爸能给我这座庄园,我愿意放弃其他一切。”
陆之奚走到摆着手枪的立柜前,听他这么说,笑道:“真的?”
“你知道这是夸张说法,我也需要钱,谁会讨厌那东西?”
立柜抽屉被拉开,里面装着各式型号的子弹,陆之奚伸手用指尖拨动着金属弹头,缓缓说:“是啊,谁会讨厌那东西?但这是一个大家族,文森特叔叔,你觉不觉得有时候人多得有点儿拥挤?”
文森特看向他,“我们现在在讨论严肃的话题?”
“是的。”
“这个话题的核心是......?”
陆之奚转过身看向文森特,不疾不徐地给自己手中的枪装上子弹,走到靶道前。
“我在几天前看见了丹尼,还有人看见了本杰明......还是本特利?无所谓,就是那些总晃荡在我家门口的流浪儿们,我爸爸似乎想把他们放进集团的某个角落里安置。我不在乎爸爸把那些人放在什么小公司里像废物一样养着,但只要那些公司的资本金里有集团的一分钱,那对我而言就是不可接受的。叔叔,你会帮我吗?”
文森特笑了:“Alex,你真的长大了,我感觉自己在和一个成熟的男人谈话。你为什么不直接跟你爷爷说?趁他还活着的时候。”
“因为爷爷不喜欢看见父子内斗,而我妈妈甚至连把私生子们安置在小公司里都无法接受。现在她和我爸爸的关系比以前好了很多,我希望这件事情也安安静静、皆大欢喜地解决,所以需要你帮我跟爷爷说这件事,抹掉爷爷心中对那些私生子的同情心。”
“Alex,你只是想保住自己的皇太子地位。小狮子长大了,就会开始盘算自己什么时候能称王。”
闻言,陆之奚却笑出了声,“不,我不是很在意谁坐在董事长的位置上,等我满足了进入董事会的年龄,我可以投票支持你当董事长,叔叔。”
文森特眉头一挑,眼里满是惊讶。
“你不在意那些?财经杂志封面人物,遍布全世界的商业帝国,解决无数人的失业问题,在感恩节和总统通话,你不在意?”
“......还有很多丑闻、指控、调查和暗箱交易。叔叔,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庄园里的所有人都会下地狱的,董事长一定是被关得最久的那个。”
陆之奚声音轻柔:“而我喜欢遵守法律,我是这个家里最循规蹈矩的人。”
文森特哈哈大笑,“没错,如果撒旦来了,他会摸着你的头,说:这是个邪恶的好孩子,看在你遵纪守法的份上,等你下地狱后可以把你放在一个长满鲜花的地方。”
他笑完,又问:“不过,我的确可以帮你,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参与这种‘家族事务’了。”
陆之奚真诚地看着文森特,琥珀色的瞳孔里泛着清亮的光。
“因为艾比阿姨。当我小时候在宴会上哭泣的时候,她会把我抱在怀里安慰。现在,我想带一个同样温柔的女人到我的身边,所以我要一个看起来很和平的家,让她不会因为我的家庭受伤。”
当听他提起自己的前妻时,文森特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忽然收敛。
艾比是一个美丽又善良的英国女人,也是一位普通的中学教师。文森特在一次去英国度假的时候和她相遇,然后疯狂地爱上了她,并且和她结了婚。
但在当初安东尼成为董事长的时候,家族内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艾比厌倦了复杂的家族斗争,于是这场婚姻最终以遗憾收场。她在离婚后回到英国,和一个性格温和的工程师再婚了。
“好吧,其实这是小事。看在艾比的份上我可以帮你,但这招你只能对我用一次,小混蛋。”
文森特说。
“谢谢。”
“不过我很好奇,你要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你是求婚了还是怎么样?”
“没有,我们分开了,是我的错误。她现在是单身,我会在打点好这一切后去请求她原谅。也许就在圣诞节那天,如果爷爷会按照计划在平安夜宣布新遗嘱的话,那会是我今年最好的生日礼物。”
说着,陆之奚转过头,举枪对准靶子。
这些天里,他一直通过莉莉的手机,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听她的声音。
他希望和她能很好地重新开始,也知道自己的耐心已经不多了。
指腹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子弹正中靶心,留下黑洞洞的弹孔。
*
埋首论文的日子过得很快,北京进入了冬天,室内暖气很足,但只要一出门,人就会冻得抖成筛子。
夜里大风刮过,宿舍窗户不堪重负地响着。
“斯言想要约我在圣诞节那天去环球影城玩。”
睡觉前,蒋萤躲在被窝,跟对面床的周安宁说。
也许是因为室内有点儿热,她的脸颊有些红,握着手机,微信里和俞斯言的对话停留在每日例行的互道晚安上。
不知不觉,她每天和俞斯言聊天的时间变长了,就连冬天里为数不多的出门,也是和他一起在咖啡厅自习。有时候是她去他的学校,有时候是他来华大。
俞斯言在多数时候都很安静,有时候她跟俞斯言坐在一起,就算不说话也并不觉得局促。
他们彼此都在慢慢进入对方的生活,但迟迟没有捅破那张窗户纸。
想到圣诞节的约会,蒋萤的心脏忽然跳得有些快。
第26章 偷看
“这是平安夜的计划:晚餐会在七点半开始, 随后有摄影师来给家族拍合照,上传推特。结束后大家一起到二楼听律师宣布新遗嘱,随后就是游戏时间, 就像以前那样,家族成员之间的平安夜小游戏。”
老威廉姆斯新娶的年轻妻子安娜向家族成员宣布了今天的安排。
文森特像是没骨头似地瘫在沙发上, 说:“平安夜小游戏听起来很变态, 总让人觉得是什么会被怪老头摸大腿的事情。”
原本在看财经杂志的姑姑克洛伊翻了个白眼, “恶心。”
陆之奚站在通向花园的法式落地窗边看手机,上面收到了莉莉发来三条消息:
「她说她在圣诞节会和朋友一起出去玩。」
「但她没告诉我是和谁去的。」
「应该只是普通朋友,她的朋友那么多, 出去玩也没什么奇怪嘛。」
陆之奚退出微信后又打开微博,他唯一关注的那个账号已经有三个多月什么也没发。刷新了许多次,最新帖子的时间仍然停留在九月,他终于收起了手机。
法式落地窗外, 天光暗沉, 阴云密布,室内明亮的灯光反射在玻璃上,映出他神色焦躁的眉眼。
不知道是否是天气阴沉的原因,一种无端的不安弥漫在他的心头。
“Hey, 你为什么一脸不高兴?这两天是你的重要日子, 如你所愿的新遗嘱!十九岁生日!”
文森特拿着杯马丁尼走到他身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去中国的机票定在什么时候?”
提起去中国的事情, 陆之奚的神情终于稍微松弛下来,“明晚。”
“你让我想起了几年前, 当最后宣布是你爸爸继承那个‘王位’,我放下一切跑去英国找艾比的时候。只不过我那时候像一条丧家之犬, 然后站在她家门口的时候,是她的新丈夫给我开的门。你不一样,Alex,你是幸运的人,开心一点。”
文森特的声音里带上几分感慨。
其他亲戚和追随集团多年的高层们也陆续到了,安东尼这时忽然从楼上走了下来,面色严肃,和人一一打过招呼后忽然对陆之奚说:“Alex,跟我过来。”
陆之奚结束了和文森特的交谈,跟父亲走到走廊尽头一间小书房里。
安东尼走到书桌后边,双手撑在桌面,用他那双碧绿色的瞳孔注视着陆之奚。
“你知道文森特向你爷爷吹耳旁风,让他不要将任何不在现有家族信托名单上的成员放进新遗嘱的事情吗?”
非现有家族信托上的成员,也就是那些与家族成员离婚、决裂或未得家族承认的人,针对的主要是安东尼那些情妇和私生子。从安东尼的表情来看,他是刚刚被私下通知的。
陆之奚笑了笑,“为什么问我这个?我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爸爸你原本打算将某个人加入吗?”
书房内安静了一阵子,安东尼的语气忽然放缓了:“Alex,我很爱你。我也知道自己在过去的一些地方没有做好,令你和你妈妈感到伤心。”
“没关系,但这句话仅代表我自己。”
“但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跟你说明。在......外面那些孩子里,西蒙和丹尼很特殊,他们是双生子,而西蒙因为一年前......因为你,已经无法站起来了,所以——”
还没等安东尼把话说完,陆之奚直接笑出了声,“爸爸,你可以不用说了。你为什么不能让你的道歉显得真诚一点儿呢?不管你要说什么,我的答案都是不接受。我是独生子,如果你和妈妈想要生新的孩子,我没意见,但如果你要让别的什么杂种混进来,那一定会有我们都不想看到的结果。”
“你在威胁我?”
安东尼皱眉看着他,那不像是一个父亲看儿子的眼神,而更像是一个高位者在看挑衅者的神态。
陆之奚表情未变,脸上仍然挂着笑,“随便您怎么理解,反正管不好自己下半身的又不是我。”
他转身推开书房厚重的木门,离开时并未看见自己父亲变得沉冷的神情。
落地窗外开始刮大风,树木被吹得摇晃不已,在昏沉的天色之下成了一道道狰狞扭曲的鬼影。豆大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如同令人惊心的鼓点,预示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前兆。
傍晚六点半,老威廉姆斯在佣人的陪同下,扶着楼梯扶手缓慢从楼上走下来。
安娜上前想去扶他却被推开了,老威廉姆斯说:“行了,我可以自己走,等我死了进坟墓的时候再扶我。”
大家一起落座用餐的长桌边。
佣人有条不紊地端上餐品,过了一会儿,老威廉姆斯用银勺轻轻敲了下手边的杯子,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