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前男友
“冷吃兔、麻辣兔头、香辣大兔腿, 都是最辣的哈,菜齐了。”
老板把铺满辣椒、浓香鲜辣的菜点摆上桌,又热情地问:“你们两姐妹都长得这么好看, 是我们成都本地人嘛?”
王歆露出了一个笑容,“本地人, 我是她妈妈。”
蒋萤没有参与聊天, 沉默地戴上一次性手套, 抓起兔腿把肉撕下来开吃。
老板听说是母女,开始夸王歆保养得好,跟年轻小姑娘一样, 还夸她老公有福气,家里有这两个宝贝,做梦都要笑开花。
沉默干饭的蒋萤咽下这口兔肉,听这话后忽然笑了下, 王歆脸上原本挂着的笑立刻变得有点尴尬。
等老板走了之后, 王歆见蒋萤闷头吃饭,说:“萤萤,和妈妈说说话吧。”
蒋萤头也不抬,“吃饱再说。”
听出她语气中的冷淡, 王歆不说话了,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女儿。
她离开的时候,蒋萤才九岁。
那时候她和蒋志文都没有心思管孩子, 以至于九岁的蒋萤比同龄人要瘦弱很多。而蒋萤的五官随了她, 眼睛大又黑,皮肤白, 不爱说话,住在县城那个破房子里的时候, 蒋萤常常会用一种小心翼翼地表情看着她,像只怕被遗弃在破烂笼子里的小仓鼠。
这么多年来,王歆在很多个时刻都想起过自己这个女儿。
但只要她同时想到那个墙面掉漆、破旧窄小的房子,还有躲在角落里的女儿那营养不良、怯生生的模样,她心里就涌起一股恐惧和罪恶感,让她卑鄙地想要逃避这旧日噩梦。
王歆甚至不敢听任何有关蒋萤的消息,她从一些熟人那里听说过蒋志文一直酗酒的事情,猜想蒋萤可能没考上大学,可能在某个厂子里打工,可能因为长得漂亮而禁不住诱惑,走上各种各样的歧路。
但在破碎家庭可能给一个孩子的人生带来无数种危险中,蒋萤长成了一个落落大方的姑娘,考上了全国顶尖的学校。
这让王歆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在今年才愿意接蒋志文的电话,得知这一消息。
蒋萤过得好,肯定没有她的功劳。
但蒋萤过得不好,那一定有她的罪业。
对这种罪业的猜想,已经随着年月的流逝,成为一种诅咒,时时刻刻笼罩在王歆的生活里,让她成为了一个人生的囚徒。
王歆决定再次见蒋萤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安慰她、向她弥补的准备。
但出乎她预料的是,除了刚见面那一刻红了眼,蒋萤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还主动提出要跟她单独聊聊。
蒋萤放下兔腿骨头,喝了口豆奶,看向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女人,面无表情问:“你不吃吗?”
“你吃吧,妈妈不吃兔子。”
蒋萤随即又低下头去,拿起一个兔头,当着王歆的面掰开。
“你真是奇怪,对动物同情心泛滥,对人却那么狠心。”
女儿真的变了很多,看上去还是温温软软的样子,脾性里却长出超乎她预料的倔强。
王歆欲言又止,肚子里装着想了无数遍的话,临到头来仍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又过了一会儿,蒋萤吃饱了。
她把手套脱下,擦嘴净手,才正眼看向王歆,“你别再找我爸,他玩儿不过你,别的没什么好说的。”
王歆默了一下,才说:“是你爸爸联系我的,我......”
“那你别理他。”
蒋萤直接打断了她,“他这么多年又不止联系过你一次,你以前也没理他,怎么这回就冒出来了?”
“你爸爸说你申上了美国常青藤学校的博士项目,很快就要去美国了,所以我......”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王歆顿时噎住。
默了片刻,她又笑了笑,放缓语气:“萤萤,其实你还有一个小妹妹,我跟她爸爸离婚了,但她一直跟着我生活,过几天......”
她的话还没说完,蒋萤忽然蹭地站起来,“我不想听了,就这样吧,以后你别再出现就行。”
蒋萤无视了一脸怔然的王歆,在柜台结完账,拎着一份打包好的饭菜打车回到所谓的新家里。
她爸给她开门时,满脸忐忑不安,往她身后看了又看:“你妈呢?”
蒋萤把饭菜袋子塞进爸爸手里,砰地关上门,换鞋脱外套,闷闷地说:“你先吃饭。”
父女俩坐在餐桌边,蒋萤把打包的饭菜装进碗里加热,摆在她爸爸面前,盯着他吃饭。
蒋志文吃了两口,叹了口气,放下筷子。
蒋萤:“你叹啥气啊,我还没叹气呢。”
她忍着一肚子的郁闷,走到厨房饮水机前倒水。
开放式厨房里,嵌入式的黑色直饮机和同色调的冰箱、烤箱并列,与周边深色大理石材质搭配和谐。
蒋萤等水倒满的空隙,站在厨房往外望去,恰好能看见面积宽敞的客厅,宽屏电视、浅色羊皮沙发和富有设计感的落地灯。
她拿着水杯回到餐桌边,放了一杯在她爸面前,剩下一杯自己咕咚咕咚喝完了,才开口问:
“爸,你老实跟我说,这房子是谁让你住的?”
“朋友啊,不是在电话里说了吗?”蒋志文举起手发誓,“你爹我可没偷没抢啊。”
“什么朋友能让你住这种房子?这房子正常租金很贵的,你又不是救了人家的命。”
蒋志文犹犹豫豫半天,才在女儿不信任的目光下把前因后果说清楚。
而蒋萤这才知道,原来她爸在七月的时候没忍住,又沾酒了。
不过这回他还算克制,只敢去烤串摊儿上喝两瓶啤酒解馋。那个所谓的朋友也是她爸在烤串摊儿上遇着的,做供应链生意,和她爸聊得投机,两个人很快就混熟了。
那位朋友跟她爸说的原话是自己准备出国,有套房子闲置,不想卖,问她爸愿不愿意住进去,就为了给房子添人气儿,房租三千一个月,附赠家政服务。听说她爸有酗酒的问题,还给她爸一位治疗戒酒的专家朋友的联系方式,说是有问题可以直接联系。
如果上学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蒋萤也许还真会以为她爸遇上了好心人,但现在她一听这事情经过,就知道背后是谁在操作了。
也许是见识了陆之奚大大小小各种手段,蒋萤这会儿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心里充满惊讶、不敢置信或者愤怒。
相反,她心中有种诡异的平静。
甚至如果陆之奚在下一秒给她打电话,问她喜不喜欢这里的装修,如果不喜欢他立刻再换一套房子,她都不觉得奇怪。
“唉,萤萤,你不懂,爸爸住在那个老房子里,脑子里总想起和你妈结婚的时候,我已经快五十岁了,但活成这个样子,还困在那个破房子里,心里难受啊,一难受就想喝酒。
“住来这里以后,爸爸真的觉得好多了,这么好的房子,人家犯不着骗我们。那个专家我也联系过,人家是正经三甲医院的主治医师。”
他早年开餐馆的时候,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不乏一些富有仗义的生意人,因此他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可偏偏蒋萤还是不说话,蒋志文又把房租记录给她看,“为了付这个房租,爸爸我现在炒菜都有力气。”
蒋萤将展示着转账记录的手机放下,有些无奈地看着爸爸。
不得不说,陆之奚的手段足够高明。
他没有直接把房子给她爸,而是巧妙地把事情安排成在她爸爸愿意相信的样子,就连那三千块的月租,都成了让她爸爸重归生活的某种动力。
如果没他做这件事,她这趟回来大概就不是在这个装修奢华的房子里看见她妈,而是在那个县城里的小破房子看见她爸又喝得一塌糊涂。
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片刻,蒋萤长长叹了口气,“先把房子的事放在一边。爸,既然你觉得现在过得挺好,你回过头找我妈干什么呢?你难受不就因为她吗?”
蒋志文脸上露出一丝颓靡,“我只是想让你妈知道,我比以前过得好了。”
“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蒋萤说,“那你告诉她这房子是你租的了吗?”
“......我是准备告诉她的,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说嘛。”
蒋萤无语。
蒋志文又跟她解释:“你小时候一直说想妈妈,我才跟她说你今天回家,问她想不想过来看看你......”
“爸,你别拿我当理由。”
话说到这里,蒋萤哪还不知道她爸心里真正在想什么。
“我从来不反对你交女朋友,但你就非得找她吗?不是坚持了两年不联系她了吗?你怎么又——”
蒋萤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儿重了,硬生生止住了话头。
“我听说你妈离婚了,还带了个孩子,很不容易。现在我不是戒酒了嘛,这房子也大,餐馆也开起来了,等你过阵子去了美国,爸爸孤独啊......”
蒋萤扶住了额头。
“萤萤,如果我和你妈重新在一起,你觉得怎么样?”
蒋萤想让她爸爸放弃幻想。
他年轻时还有张帅脸,王歆都能走得毫不留情,现在她怎么可能吃他这株被酒精泡坏的回头草呢?
可当目光扫过她爸爸泛白的鬓角,她心里又泛过心酸。
“这事儿以后再说吧,今晚你先休息,去洗个热水澡,睡前记得把护肝的药吃了。”
蒋萤冲她爸露出个安抚性的笑,站起身开始收拾。
听到她爸回卧室时关门的声音后,她眉眼间才显露出疲惫。
其实有些时候,她会觉得她的父母都是一种人。
从她年纪很小的时候开始,他们两个没有真正关心过她是不是饿了渴了,伤心了难过了,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女儿。
蒋萤坐在了客厅落地窗边的椅子上,看着窗外斑斓的夜景,拿出手机给俞斯言打了一个电话。
他很快就接了,依旧是温柔好听的声音,像潺潺的溪流声一样安抚人心。
蒋萤强行打起精神和他聊了几句,俞斯言仍然听出她语气中藏不住的低落,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吸了吸鼻子,轻声说:“是我家里的事儿,我妈妈......”
听完整件事情之后,俞斯言告诉她:“萤萤,就像那天我跟你说过的,我们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父母怎么样,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
蒋萤忽然噎住了。
他说得有道理,但......
“斯言,我只是觉得难受,一种很难形容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