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媛是个做事极妥帖的人,梨若要是住进来,这些东西到时候肯定全部都会换新的,穿用过的老物件都会被清理掉。
江望舒转了一圈,本来还想整理一下,可很快就放弃了。
东西太多,她拿走也没地方放,还不如先堆在这里,等她没了以后,该怎么处理,也不用她头疼了。
要么拿去卖二手,要么扔掉,反正总有专业的人来善后。
江望舒又拉开玻璃柜,黑丝绒底面的展示柜里还放着20来块名表,多半都是其他长辈或者朋友送的礼物,家里人都知道她手腕上不喜欢戴东西,一般不会买这个给她。
只有一块除外,那是一块表盘是星月图案的古董手表,其中月亮用的是切割的黄宝石,星星则是用十几颗钻石镶嵌的,据说是以前某位皇家公主的珍藏。
这也是江屿从拍卖会上买回来的,是她18岁的成年礼物。
盯着这块表看了一阵,她对江屿的怒火忽然就散了。
这么多年,她哥真是掏心掏肺的对她好,突然发现这个妹妹是假冒的,发点别扭也正常。
反正他也发不了多久了。
江望舒决定还是要对他大度一点。
她最后又看了一圈这套公寓。
因为上学方便,她在这边住了三年,零零碎碎留下了很多痕迹,也有很多回忆。
桌子上有一道深棕色的焦痕,那是她去年和朋友一起过生日的时候,蜡烛不小心掉在桌上留下的,桌子换起来麻烦,后来阿姨垫了一块桌布遮掩,但是她不喜欢桌布的质感,又给撤掉了。
窗台上放着几盆零落的小花,那是春天时候,她听说草花容易养,又容易开得茂盛又漂亮,便买了几盆,养护好了果然好看,大捧大捧的各色小花缤纷的簇拥在窗台边,让这个春天都格外绚烂夺目。
只不过现在夏天都过了大半,花也少了,稀稀落落的又缺乏照料,只有保洁阿姨偶尔过来浇浇水,花枝便长得凌乱,叶子有气无力的耷拉着,再没有了往昔的风光。
听说草花盛花期长,寿命却短,大部分撑不到明年春天,就要彻底凋零了。
她便又学着母亲的样子,给花浇了水,施了肥,细细修剪了枝条,果然看起来好多了,新绿的芽顺着光线伸展,仿佛依旧生机勃勃。
就算活不长,也要精精致致的,看起来才舒服。
江望舒微微笑着,觉得心情瞬间好了很多。
她又收拾了几套日常穿的衣服,两双鞋,总共都没装满一个包。
最后,再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就离开了。
大门悄然合上,房间重归寂静,就像一场沉默的告别。
安静的来又安静的去,最好谁也不要打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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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了正确的方向,调查起来其实很快。
不过一两天时间,事情就大体清楚了。
两个孩子交换这事儿确实就是个乌龙。
当年楚媛和宋岚在同一家医院生产,住的还都是vip病房,不过那年月,管理不像现在这么严格,小婴儿连腕带都还没有强制规范,就是护士对一下登记表,然后直接抱去病房,交给孩子的父母。
两个孩子偏又巧得很,一样的重量,一样的身高,都是两只长相差不多,红彤彤的小毛猴,还正巧,是前后脚出生的。
现在也说不清,具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总之,两个孩子被送错了地方,然后就这么阴差阳错,彻底让两人交换了人生。
一个成了金尊玉贵的千金大小姐,一路衣食无忧,顺利长大。
另一个生活却坎坷些,起起落落,走到现在。
听说那个女儿过得辛苦,还半路辍学,进了娱乐圈打拼,楚媛觉得很心酸。
“总归先见一面,她们家现在有困难,咱们又有这个余力,能帮就帮,毕竟也是一场缘分。”楚媛说的话,果然和江望舒预想的差不多。
即便如此,她也不忘安抚身边的女儿:“你也不要担心,你哥帮你打听过了,你的亲生母亲是个很好的人,不过……她们家情况你也知道一点,有个继父,还有个重病的妹妹,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但是那个家里情况复杂,你要是觉得不适应,就随时回来,你还有我们呢,妈可巴不得你一直住在家里。”
最后这句话纯粹出于楚媛的私心,一边是血脉亲情,一边是从小宠大的女儿,孰轻孰重,也没那么好衡量。
养恩和亲恩,吵了几千年的事情,又哪里那么好分清。
她只能说,她会尽量补偿回家的亲生孩子,但同样也舍不得亏待望舒。
江望舒乖巧地贴着母亲:“嗯,我到时候也会经常来看你,别觉得我烦就行。”
楚媛也搂着女儿,笑着说好。
第18章
楚媛以前其实并不是个慈母。
江望舒本来就是半路穿过来的,穿过来的时候原主才7岁,意外落水,送到医院的时候,都宣布脑死亡了,没想到被她鸠占鹊巢,突然醒过来,把负责抢救她的医生都给狠狠吓了一跳。
她醒来的时候忘记了很多事,既不记得自己做鬼时候是什么样,原主的记忆也散落得七七八八,她不知道原主以前是什么想法,反正她自己觉得,有钱人的日子,过得还挺累。
江家养孩子,讲究的显然是一个全面发展,放在古代,可能是礼乐射,御书数,放到现在,大概就是文史数理外语,几门体育,几门艺术课,一些礼仪教养课,一点练字鉴赏之类的杂项,七七八八,把小姑娘的时间给填得满满当当。
虽然想不起来以前的妈妈是什么样子,反正她知道,肯定不会这样。
身体还没好全呢,就要压着她写作业,学东学西,跟个陀螺一样停不下来。
也是这段时间,她变得特别叛逆,大概叫楚媛多掉了不少头发。
母女两个那时候的关系,是很紧张的。
后来有一次,好像也就八九岁的时候吧,她调皮捣蛋,不小心弄坏了楚媛一个很喜欢的茶盏。
那东西她知道是从拍卖会上得的,价格昂贵且不说,楚媛还时时拿在手上把玩,爱惜得不得了。
对一个玩意儿的态度,简直比对自己都好。
江望舒知道,这下肯定免不了一通皮肉之苦了。
没想到,楚媛只是很淡定的把破损了的茶盏收进匣子里,一句责怪都没说。
面对一脸不解的江望舒,她只是笑:“既然被我摆在外头,就不会担心磕碰。”
“在我们这样的家里,器物本来就不值当什么,坏了也就坏了,”她轻飘飘的说,“人也一样,在这个家里,你想当花瓶,还是当摆弄花瓶那个人,全看你自己。”
那时候江望舒半懂不懂,就感觉不明觉厉。
后来,江屿回来的次数多了,有时候还带着她去老爷子那边问候长辈,江望舒慢慢就看出来,在老头子眼里,长孙才是值得重视培养的那个,她这种小女孩儿,学学琴棋书画,修身养性就够了,反正以后最大的价值,也就是联姻。
楚媛不一样,她对那些老派想法不屑一顾,对这个女儿,也有高得多的期待。
可惜江望舒自己不争气,乐曲歌赋一学就会,数学题却做不出几道,性格又憨,软绵绵的,以后要进了商业场,怕不被那些老狐狸给活生生吞掉。
后来转学了音乐,进展倒是一日千里,叫楚媛十分意外。
毕竟家里好像也没哪个特别有艺术细胞的长辈。
虽然如此,楚媛还是很高兴,她时常对望舒说,无论哪个领域,只要成为最顶尖的那一撮,一样不容易被别人轻易拿捏。
艺术这条路虽然难,但是有家里托底,比一般人还是好走多了。
可惜,最后她还是叫妈妈失望了。
江望舒又把脑袋放在楚媛怀里,惋惜的嘟囔到:“梨若脑子比我聪明多了,要是一开始没弄错人,妈妈你以前肯定不会生那么多的气。”
楚媛忍不住笑起来:“你这样的也挺好,磨了我不少性子。”
女儿虽然鸡不太动,她自己的事业倒是一路向上。
这几年,楚媛的脾气确实比之前平和了不少,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在集团里的地位稳步上升,让老爷子再也不能把她当成一个只会生儿育女的媳妇看。
人一顺风顺水,脾气都变好了,连带着看这个小废物一样的女儿,也慈祥不少。
就算江望舒自己立不起来,她也自信能护住,不会再轻易被老爷子当做筹码给交换出去。
但谁能想到,如今竟然又碰到这么意外的局面呢!
“你那个婚约……你自己对贺云平究竟什么想法?要是不愿意,正好趁这次机会把婚约给解除掉。”楚媛缓慢的拍着江望舒的背。
虽然贺家家大业大,她也没看上贺云平那个小子,娇生惯养的,还带点油滑。
无论是哪个女儿,她也舍不得就这么嫁出去,倒不如直接踢开干脆。
“我对他没什么想法,”江望舒眨巴着眼睛说,“梨若他也配不上,直接解除就好了,我无所谓,不过妈妈,什么时候跟梨若说这些事?”
楚媛好笑的摸了摸女儿的头:“不急,你哥先去了,总要让人家有点心理准备,免得事发突然被吓到。”
宋梨若确实是被吓到了。
她暗地里也的确羡慕过那个衣食无忧,一看就是被宠大的大小姐,但除此之外,其实并没有太多想法。
虽然在外人看起来,她这段时间过得很累,但至少在出事之前,母亲慈爱,继父宽厚,妹妹乖巧可人,她的生活也还算优裕。
要不是妹妹出事,几乎用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在外面借了一笔债务,她现在也是个快乐的准大学生,可能还跟其他以前的同学一样,正在没心没肺的到处参加联谊聚会。
之前江望舒主动提出合作,她就已经有种被天降大饼砸中的感觉,没想到,这饼里还藏着馅儿,就是……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她……不是宋岚的亲生女儿?
宋梨若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就很不爽,差点把跟她说这话的江屿给直接揍了。
要不是摆在面前的证据无可辩驳,那些有钱人,也不至于如此戏耍她一个刚成年的小女孩,她真的会揍人的。
江屿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很冷静,态度比上回温和一点,但还是叫宋梨若看得很不顺眼。
对这个自称自己亲哥哥的家伙,她真是多看一眼都嫌烦。
“我知道现在跟你说这些很突然,”他说,“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努力挽回,我和母亲的意思,是欢迎你回家,但也希望两家以后能像亲戚一样走动,不要疏远了。”
宋梨若恍惚的看着他,还是有一种很强烈的不真实感。
所以……她其实是江家的女儿,那个江望舒,才是妈妈的亲生女儿?
她一点没有突然成为富豪千金的惊喜,反而很不知所措。
“再……让我想想,这事先别告诉我妈,她身体不好,不能受太大的刺激。”宋梨若冷着脸说。
江屿点点头,递过来一张卡,说了卡里的金额和密码:“不要误会,我知道你们家出了点事情,这也是我和父母对你母亲表示的心意,感谢他们能把你养得这么好。”
宋梨若犹豫了一会儿,想想家里的情况,到底还是接了。
“先给我一点时间,”她说,“等我准备好了,再去见那位……楚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