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出了门,宋梨若失神落魄的回了家,不是在京市暂租落脚的公寓,而是远在上百公里以外,那个真正的家。
她在手机上买了票,行李都没带,空手坐着最近一趟火车,一路晃晃悠悠的回家,甚至连经纪人的电话都没听到。
一下火车,就有一股湿润的海风扑面而来。
她在京市出生,但是这么多年,还是更习惯东城湿润的海洋气候。
东城是个海边的老城,远比京市安逸闲适,街面上走的行人,步履都要慢几分。
她家在主城区原本有一套4室2厅的大房子,为了筹医药费已经卖掉了,所以宋梨若直接去了家里的店面上。
那是一个小花店,上屋下店的结构,上面的屋子小,只有1室1厅,以前是用来放包材的,住起来很逼仄,但是现在,也顾不得讲究这个了,卖了原来的房子以后,一家人就搬了过来。
店门现在开着,但是里面没开灯,暗沉沉的,原本永远朝气蓬勃的花木看起来也有些发蔫,远没有以前的繁盛灿烂。
看见宋梨若进来,坐在那里呆呆发木的女人突然抬起头,愣了一下,又马上站起,迎过去,脸上挤出笑:“若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你爸现在在医院,等一下就回来了,你吃饭了没,要不我现在给你去下一碗面?”
虽然年纪上去了,宋岚看起来依然极漂亮,精致的眉眼,温婉的气质,往那里一站,就是花店活生生的招牌。
现在虽然有些憔悴,却反而更显得美丽脆弱,但是一见到大女儿,又忍不住团团的忙起来。
宋梨若身上原本紧绷的气场突然一下就泄了,她抱住宋岚,声音有点哑:“妈,我想你了。”
宋岚的心酸涩得厉害,她用力回抱住女儿:“是妈妈没用,你才这点年纪,就害你在外面那么辛苦。”
“要是觉得累了就回来,大不了把这个店子卖了,妈妈再求求以前的朋友,总能找份工作。”她说。
宋梨若用力摇头:“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出去了,我和爸都不放心。”
妹妹出事的时候,宋岚就大病了一场,养了很久都没好,所以那时候,明明是妈妈准备重新进娱乐圈赚钱,却被宋梨若拦住,自己转头就跟经纪人去了京市。
就算她亲生父亲压根不管这个女儿,至少,不会像对母亲那样严防死守,生怕她东山再起。
想起那个恶心的男人,宋梨若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又轻轻拍了拍宋岚的脊背:“我在外面不累,还得到了一个参加音乐大赛的机会,奖金都提前发了,别说妹妹的医药费,咱们以前的房子都能买回来了,到时候咱们一家四口住进去,就又跟以前一样了。”
她拿出了一张卡给宋岚。
这张卡里存了500万,确实足够解决家里这次危机了。
江屿那家伙虽然看着讨厌,做事倒是滴水不漏,无可挑剔。
宋梨若看着母亲憔悴的脸,出神。
所以,她突然成了别人家的女儿,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事情。
很小的时候,她就立下誓言,等她长大,一定好好的保护宋岚,谁都不能欺负。
虽然后来,继父安恒益的出现,让这份责任稍微减轻了一点。但是,她依然很爱很爱她的妈妈。
她的妈妈宋岚,是个很美丽也很温柔的女人,以前当过演员,后来结了婚,生了她,可惜所托非人,离婚离得很狼狈,她的前夫手腕极狠,几乎彻底阻断了前妻继续在娱乐圈发展的一切机会。
即便如此,她带着女儿,依然过得很好,当不了演员也没关系,她就搬来东城,开了个小花店,虽然赚不了大钱,也算衣食无忧。
宋梨若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跟着妈妈在公园里踩水,去追彩虹的日子,她笑得没心没肺,妈妈也是。
宋岚一点都不在乎女儿身上乌漆抹黑的样子,就算再成了个泥猴,她也永远都是温柔的笑,甚至还会跟女儿一起玩泥巴,撩水,笑起来天真得像个孩子。
冬天雪花飘起的时候,母女两个还会同时把手伸进雪里,又快速抽出来,看着冻得通红的指尖,又用力在一起搓,咯咯直笑,幼稚得很。
后来,宋岚遇到了她现任丈夫,动了心,也会很认真的问小小的女儿,可不可以接受自己有个新爸爸。
她要是不愿意接受的话,宋岚是肯定不会再婚的。
宋梨若并不介意继父的出现,她能看出来,这个温和的男人很爱她妈妈,几乎跟她一样爱。
后来,妹妹也出生了,小小的一团,眼睛很大,笑起来跟妈妈有点像。
妈妈对宋梨若的爱,并没有因为妹妹的出现而有丝毫的减少,或者说,宋梨若觉得,这个世界上,好像又出现了一个特别特别爱自己的人。
小小的妹妹,奶呼呼一团,总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啊呜啊呜的叫,调皮捣蛋的时候,父母的管教一概不听,只有姐姐才能叫她稍微乖巧一点。
就算被骂了也不生姐姐的气,明明眼里含着一泡泪,还会扭着屁股,努力往姐姐身上爬,手里还要拿颗糖,讨好姐姐。
那几年,家里一直和和美美,不能说特别富裕,但是很安逸。
那么可爱的妹妹却突然出事了,倒在路上,受了很重的伤,可因为正好在监控的死角,连肇事车辆都找不到。
妹妹被下了无数次病危通知书,医生都要放弃了,父母却坚决不同意,然后就是钱流水一样花出去,才终于勉强保住了命。
这时候,她安静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颊彻底瘦下去,仿佛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轻轻一碰,就要碎了。
看着妹妹安静的睡颜,宋梨若突然就想到了江望舒。
难怪她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女孩子面善,原来,她和母亲还有妹妹都有点像。
都是漂亮的圆眼,明媚的长相,笑起来仿佛停驻在阳光里头。
原来她们,才是一家人啊……
她心里有点难过,又好奇,江望舒现在是什么心情。
就算成长的环境完全不一样,她也自然而然的觉得,那个叫她觉得亲切的漂亮女孩子,应该跟现在的自己有类似的心情。
然后,她给江望舒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一阵沉默,电话两端,只能听到很轻的呼吸声。
还是江望舒那边先开的口:“你……江屿都给你说了?”
“嗯。”
“妈妈……楚女士,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母亲,你们肯定能相处得很好的,还有江屿,别看他又冷又酷,其实很宠妹妹,没有底线的那种宠,到时候你跟他要什么,只要撒撒娇,他肯定会给。”江望舒说。
“我妈也特别好,她脾气软,但是宠孩子,你……跟她有点像,我爸人也好,也宠我,比我妈对我还没原则,还有我妹妹,她特别可爱,叫起姐姐心都能化掉,我……”说着说着,宋梨若就哽咽起来。
她觉得自己没有江望舒那么大方,根本不可能那么慷慨大度就让出自己的亲人,然后自己变成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她压根就做不到。
那个千金大小姐,凭什么可以那么豁达呢!
江望舒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柔和缓,水一样:“妈妈说了,既然碰到这种事情,就是个缘分,就算你回来,依然也还是那边的女儿,这个关系,剪不断也变不了。”
宋梨若就哭得更厉害了。
她其实是个特别不喜欢哭的人,妹妹出事的时候,她躲在被窝里红了一会儿眼睛,后面就再也没哭过。
可是现在,眼泪好像被打开的水龙头,怎么都停不住。
“我不会跟你抢他们,”江望舒的声音忽然就低了下去,“你不用担心的。”
这话一出,宋梨若又不高兴了:“你是嫌弃我爸妈?他们是没有江家有钱,但是……”
“不是,”江望舒很轻的打断她的话,“我不是嫌弃,但是,我快要死了,要死的人,谁都抢不走。”
第20章
江望舒从来就不是个慷慨大度的人。
打小她就小心眼,还虚荣,后面有几年,她和楚媛关系好了,巴不得妈妈的关注全在自己身上,至于江屿,那就是个给自己背锅的工具人。
可是在外头,对于江屿只宠她一个,她又得意得不得了,经常借此骗吃骗喝,就算曝光到江屿那里,她都一点不带心虚的。
分明就是个恃宠而骄的大小姐,无忧无虑,横行霸道。
她才舍不得把自己的妈妈和哥哥让出去,就算是那个只会给钱的爸爸也一样。
那种恶毒女配的不甘心态,她现在其实特别理解。
可惜,留给她发挥的空间,实在不大。
总要有命在,才恶毒得起来啊!
再说了,她打从一开始就挺喜欢宋梨若的,看着就觉得亲切,跟失散多年的姐妹一样,也实在使不出什么恶毒的招数来。
既然如此,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放手,留一个漂亮的离场姿态。
可是想起刚才那通电话,她又忿忿捶床。
江望舒跟宋梨若说自己要死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跟人吐露这个秘密,可惜,对方不相信。
也是,她要听人这么说,第一反应也是不相信。
骄傲的大小姐突然变成冒牌货,发发疯,胡言乱语一通,好像也正常。
顺便还能被扣上嫌贫爱富,不认亲妈的名头,多么顺理成章。
宋梨若可以坦坦荡荡表示不爽的情绪,她呢?明明酸得要死,委屈得要死,还要装成温柔大度慷慨豁达,可真累得慌!
累得大小姐特别想摆烂。
退场退得再潇洒又怎么样?人都死了,过几年就被忘得精光了。
到时候,说不定连她的名字,人家都要想一会儿才能想起来。
这么一想,她鼻子又酸了,还很气。
生了一会儿闷气,口又渴了,她爬起来,一口气灌了一杯水下去,还是不过瘾,干脆下了楼,准备喝点冰的冷静冷静。
宅子里很安静,楼下的大灯已经熄了,只有一盏壁灯,幽幽亮着光。
江望舒踩着毛茸茸的拖鞋,懒得开那边的大灯,就这么摸黑走到冰箱跟前,拉开,找冰块。
就在她东翻西找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个声音:“你在找什么?”
江望舒被吓了一跳,回头,借着冰箱打开发出的光才看清,江屿正坐在旁边的吧台前,手里拿着一杯红酒,大约是用来助眠的。
他身材高大,即便半在那里,在沉默的暗影里,看起来也像是一只蛰伏的猛兽,带着危险的气息。
“我……我找点喝的。”江望舒结结巴巴的说,带着点心有余悸。
“又想嚼冰块了?”对江望舒这个坏习惯,他也很清楚。
江望舒抿抿嘴,没说话。
江屿摇着红酒杯,莫名看起来心情不错:“听母亲说,你同意和贺云平退婚了?”
“本来就没什么意义的事,”江望舒终于找到了冰块,夹了几块在杯子里,听令哐啷响,又倒半杯气泡水,咕噜噜喝下去,最后再含一块冰,咯吱乱嚼一通,终于爽了,“再说,现在这种乱七八糟的情况,贺家也不一定乐意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