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仙子让她打开最后一扇门,这次女孩终于找到了幸福。”陈清野声音冷淡,一则童话故事被他讲得没有半分温情,只在最后一句贺樾才听出了几分不明朗的情绪,“仙子说,因为幸福总是来之不易,要经历够多,才值得珍惜。”
“……”
十几年的发小,突然给你讲了个童话故事。
而且似乎还意有所指。
贺樾正思考自己怎么捧场的时候,陈清野低头按亮屏幕。手机界面还停留在岑舒贤的微信名片上,他点开右上角,半分也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地删了好友。
贺樾亲眼目睹,简直想为陈清野的当断则断竖起大拇指:“哦,你的意思是你像那个小女孩,对吗?正缘来临之前,可能确实会遇到一些坎坷。都是过客,过客。”
陈清野甩手将手机丢到了后座上。
然后哂笑着抬眼,狭长的黑眸睨着贺樾:“错了,你爹是门。”
贺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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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十一黄金周。
报社正常放假不上班,岑舒贤排满了七天书店的晚班,又计划着再找几份日间兼职。
但是头一天就出师不利。
岑舒贤靠在地铁的栏杆上,垂头翻着招聘软件。
一双细白的手刚刚在洗手间被自己搓得通红,她想起刚刚在那间小办公室里见到那位肥头大耳的中年经理,面试到一半就用那只油厚的手攀上她的手背。
被她甩开后,男经理恼羞成怒:“装什么清高,瞧你长得一副妖媚样,不就是来出卖色相的吗?”
她本来拿起包要走,听到这句话一下子回头,打量着男经理笑了一声:“那你怎么不在屠宰场好好待着?瞧你这副尊荣,简直是一块天生会说话的五花肉。”
说完后,岑舒贤快步离开,将经理的骂骂咧咧甩在身后。
微信弹出一条语音,是外婆发来的消息。
岑舒贤点了播放,外婆苍老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
【舒舒啊,放假了吗?咳咳咳……什么时候回家啊?给你做了春卷啊……咳咳。】
她将麦克风贴近唇边,轻声说道:“今天就回去。”
地铁到站停下,乘客陆陆续续地上车,空旷的车厢里,偏偏有人非要贴着她走过去,手还状若不经意地蹭
了下她的后腰。
岑舒贤猛地抬头,冷冷盯着走过去站到了她前方的男人。男人回头瞥她一眼,还露出黄牙朝她得意地笑了下。
她平淡地收回视线,抬头看了下站点图。
地铁到站后,岑舒贤站在原地等了几秒。准备关门的报警声响起时,她目不斜视地快步走向那个男人,狠狠用高跟鞋踹了一脚男人的小腿,然后径直从侧身从门缝里钻出了地铁。
男人弯下腰,隔着玻璃门怒瞪她,她站在原地,一边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一边朝男人比了个中指。
“傻,X。”
她比完口型,潇洒地转身离开。
岑舒贤的家在芝城的老城区。
她换乘上公交车,车窗外的风景一路从繁华大都市褪变为低矮杂乱的旧楼房。
连天空都变得灰暗下来。
乘客越来越少,岑舒贤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低头继续刷着招聘软件。
屏幕最上端突然弹出一条信息。
【微博:你特别关注的“@魏彦峥”发布了微博。】
她的视线凝了凝,抬手点进去。
@魏彦峥:软磨硬泡,终于从老爸手里拿下NK限量款!穿这个去芝大帆船队面试咯~[图片]
配图是一双看上去很花里胡哨的跑鞋。
和那天在礼堂后台见到陈清野穿得那双很相似。
后面一张图微信转账界面,备注老魏的人转账给魏彦峥28888元。
岑舒贤垂着长睫,轻轻笑了一声。
28888元。
足够外婆半年的药费,她要起早贪黑去兼职七个月才赚得到。
她盯着那张手机截图界面,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注意到上面状态栏的一个图标。
一个粉色的笑脸爱心,很眼熟。
她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这好像是一个年轻人交友APP的图标。之前在朋友圈和微博铺天盖地地发过不少广告。
岑舒贤打开应用商店,在交友软件那一分类翻了翻。
找到了。
【见见,此刻遇见心动。】
岑舒贤飞快地下载注册,填好资料后上传了几张不露正脸的照片。
她又把目标对象设置为18-20的大学生后,公交车到站了。
天空飘起小雨,像她此刻的心情。
她忘记带伞,只好将帆布包举在头顶,小跑着往家的方向赶。
到自家小区门口时,她慢下脚步,目光落在一家水果店上。
岑舒贤走进那家水果店,视线在价格牌上逡巡了一圈,拿起一旁的塑料袋装了一袋苹果,又装了一袋香蕉。拎过去结账的时候,她路过地上的那篮车厘子。
纸板上写着69.9一斤。
岑舒贤捏了捏手里的手机,轻声开口:“车厘子能给我拿半斤吗?”
柜台后玩手机的老板闻声应道:“可以,可以。”老板从摇椅上站起来,注意到她的脸,走了几步又看了一眼,突然拍了下手,“欸,魏淑贤?”
岑舒贤怔了怔,抬起长睫,眉头轻轻蹙了下。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初中同学王伟的家长啊,我记得你初中那会儿就出落得水灵灵的。”老板上下打量她,“现在更漂亮了。你妈妈和你爸爸怎么样了?以前不就闹离婚么?”
“嗯。”她轻轻嗯了一声,冷白的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急着回家,麻烦您装一下。”
老板有些讪讪,蹲身替她装了些车厘子,称了一下:“稍多了点,半斤二两,行不行?”
她平静地摇了摇头:“就要半斤。”
“……”老板拉下脸不说话了,挑出几颗后,又将她手中的苹果和香蕉陆续称了。
扫码结账后,岑舒贤拎着水果跑进雨里。
细密的雨丝落在她身上,又凉又痒,像心头万千解不开的愁绪。
终于跑到家门口,岑舒贤低头在包里翻钥匙,面前的门突然从里打开。
岑舒贤抬头,和门内佝偻着腰的老人对上视线。
老人慈祥地朝她笑:“舒舒,快进来。我听那个脚步声就像你。”
她吸了吸鼻子:“嗯,外婆。我回来了。”
“春卷还在锅里热着呢。”外婆背过身,弯着腰又是一连串咳嗽。
“嗯,你坐着吧,我去弄。”岑舒贤飞快地换了拖鞋,追上外婆的背影,“我给你买了水果,你坐客厅吃。”
外婆不依着她,硬是自己将春卷盘子端出来,又给她盛了一碗薏米粥:“没事,你不在的时候我自己一个人不也好好的。”
岑舒贤端着粥在客厅茶几前坐下。房间里很昏暗,外婆为了节省电费,把客厅的灯换成了一盏很小的灯泡。
“医生说你身体不能受累。以后不用专门给我包春卷的。”
“身体就是要多用才能好用,不用才会坏。”外婆说。
岑舒贤抿了一口热粥,不想跟这个倔强的小老太婆争论,转移了话题:“我这个月兼职提成挺多的,过俩天我们挑时间去趟医院。”
“不用,我吃以前的药就行。”
“例行检查,你放心我也放心。”
外婆沉默了一会儿,又唉声叹气:“都是我不争气,才拖累你。你平时兼职多辛苦,自己都不够花,还要操心我。”
“我有助学贷款和奖学金,你不用担心我。”岑舒贤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等我以后赚大钱了,再给你请一个保姆,然后换个电梯房。”
外婆看她碗里的薏仁粥见底,又将自己碗里的舀给她:“你一个女孩子,赚钱太辛苦……”
岑舒贤抿着唇,料想到外婆接下来的话,一言不发地喝着碗里的粥。
“外婆现在就期盼着你早点结婚嫁人,找个条件好的男孩子,有他支援你,你以后也用不上多辛苦。”
她默不作声地又夹了一个春卷。
咬开已经有些潮软的酥皮,里面的豆沙泛着一股奇怪的咸味。
外婆又把糖和盐搞混了。
“周围有没有合适的男孩子呢?你早点做打算,这样外婆离开了你有人照顾,也放心。”
岑舒贤松开手中的勺子,碰上瓷碗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她抬眼看向外婆,脸上的笑意已经不见踪影:“你老是这么说,就好像你还相信男人都靠得住一样。我妈妈信了你的话,结果是什么下场,你不记得了吗?”
外婆布满皱纹的脸一下子僵住。
今天发生的糟心事情太多,像炸药一样积攒在她的喉咙口,外婆老生常谈的话就变成了引线。
但她明明早就知道,外婆的思想就是这样,这是那个年代的经历和熏陶带来的积重难返,这个年纪的人也很难改变想法了。
她应该避开争论这个话题的。
客厅一片沉寂,岑舒贤看到外婆那双浑浊的眼细微地颤抖着,流露出一点不知所措来。
她的心又刺痛了一下。
愧疚瞬间涌上来,岑舒贤别开脸:“我吃饱了,去洗碗了。”
晚上还要去莫莉书店兼职,岑舒贤洗完碗便回到卧室,用手机备忘录写假期的新闻评论作业。
老旧的书桌上,放着一盏小小的台灯,每一样都年岁久远。她想起,小时候的自己也是在这扇门内,颤抖着听门外父母的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