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母说:“我真想每天给他的碗里下点药。”
蔚映如劝她,“他要啥你松松口……”
“想得美,我就不让他捡现成。”
病房里静默了两分钟,蔚映如叹气,大伯母问她,“你叹啥气?”
“我跟明峻离了。”蔚映如红着眼梢说。
“你们俩就没事找事,明峻知道体贴你下班回来还会照顾孩子……”大伯母不消说了,跟她放话,“那五万块我不要了,我自个有花不完的钱。”
蔚映如低着头,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
次日上午高美惠就微信蔚映如,问她大伯母怎么样了?
蔚映如奇怪:【你消息怎么这么灵通?】
高美惠没说昨天蔚映敏接电话时,她跟他一块在山上。这不重要,她问重要的:【现在怎么样了?】
蔚映如回:【没大事儿,昨晚就出院了。】
高美惠问:【发生什么事了?】
一言难尽,蔚映如直接打语音她,“蔚映敏上周答应这周六回去带我大伯母吃小……法餐,昨天我大伯母在家等一天,我大伯应该有在旁边拱火……其实真正也不为这事。”
蔚映如重新说:“在我大伯母三十来岁的时候,她跟我大伯离了次婚,然后她带着蔚映意离开了。离婚都快一年了,我大伯母也在单位重新发展感情了,这时候我大伯的家人就撺掇蔚映敏去找我大伯母,当时蔚映敏才八九岁,又瘦又小又可怜,我大伯也不咋管他,反正我大伯母看见蔚映敏的样子就直哭,然后就为了孩子复婚了。”
高美惠听着没做声。
蔚映如说:“复婚后我大伯也还是老样子,我大伯母就把整个人生重心一分为二地转移到了孩子和工作上,年龄小还行,等蔚映意蔚映敏逐渐大了后就受不住了,加上家庭氛围又差,这两人大学考出去就都不情愿回来。”
“以前蔚映敏谈了个对象有结婚的意向,我大伯母死活看不上,蔚映敏分手后就去匈牙利了;蔚映意出嫁后就跟家里断亲了似的,没大事基本不回来。我大伯母就恼怒后悔,感觉当年为了孩子回来不值当。”
“我大伯母呢也有点情感错位,她在婚姻里缺失的东西老想在蔚映敏身上找回,吃法餐这事就是典型的例子。”
高美惠不予置评,只说:“去年你大伯母来住院,感觉人挺热心客气的。”
蔚映如说:“因为你是三甲医院的副主任。”
……
“你是个洗衣工,你大伯母对你不也挺好?”
“姐我是光荣的个体户。”蔚映如修正她。
“你整天在我面前以洗衣工自居……”
“我那是自谦,不是让你认同的。”蔚映如服了,“老高你以后说话可得注意。我考你,一个李局长和一个张副局长同时在场,你该怎么称呼?”
高美惠说:“喊李局和张局。”
蔚映如说她,“审题审题,同时在场!”
高美惠听不懂,“同时在场我也这么喊。”
……
蔚映如强行教她,“完美解法——局长,张局。”
……
蔚映如再考,“你去小米面试,电梯里遇见雷军,他说:“来面试啊?”你怎么回。”
高美惠说:“实话实说。”
蔚映如大呼:“错错错!你要顺势问“雷总,人事怎么走?”,到了人事,你就说“你好,雷总让我来的”。”
高美惠算是听明白了,“你这啥也不是,是抖机灵。”
“诶对了。”蔚映如换话题说:“昨天明峻联系张一夫,张一夫问明峻跟你是什么关系,明峻说是你孩子的干爸。”
高美惠不在意,“照实说就行。”
蔚映如说:“他很侧面地问了你的一些私事,我听出来了,他比较关心你的婚恋状况。”
高美惠说:“那他可能喜欢我吧。”
……
“老高你是在跟我玩冷幽默么?”
高美惠长话短说,“昨天他加我微信,我发现是我以前删过的。好像是前两年他来我家看望老爷子,老爷子留他吃午饭,我们那时候加的。他离婚有三四年了。”
“你删人家干啥?”
“他好像给我发过两次微信,我没备注不清楚是谁。”
“……那你对他有想法么?”
“他人没意思。”
“你都没接触怎么说人没意思?”
高美惠不多说,就一句,“我找他办事他才借机打听我婚恋,这就已经没意思了。”
没意思的事儿还挺多。
这两天又发生了件让高美惠觉得没意思的事儿。
自从山上回来后,高美惠跟蔚映敏的关系又开始微妙了。
这次的微妙不同农庄那次由具体的事件引发的具体冲突。
这次……更幽微。总之就是蔚映敏晚上公司下班后回到面包店,会先拍一圈卖剩的面包发给蔚映如和高美惠,吃哪种他顺路带回来。
高美惠有想吃的会圈一下,但她圈了两次后就不圈了。
这两次都是蔚映敏直接送到她家门口,把面包袋挂在她家的门把手上离开后、才微信高美惠:【姐,面包放你家门口了。】
高美惠觉得没意思。
第13章 解构爱情可比建构爱情容易多了
蔚映敏的这个小长假很忙。
一忙直播。他是真想借助流量把西点店人气搞上来。五一当天傍晚 5:18 分他开始了首播(蔚映如帮他算的吉时)他的标题是:【外派匈牙利八年大龄青年归国创业。】
二忙家事。他和蔚映意都很支持父母离婚,从读高中就支持他们离婚,但离婚这事牵扯到财产的具体分配始终谈不拢;三是家属院加装电梯的事。早前他加了居委会的群但没具体了解和参与过,直到开始分摊费用且分摊多的人都不愿意摊,他才开始关注。
除去以上重要的事,没别的了。他工作的事反而是最小的,每天集中工作两小时摸鱼六小时,每月税后到手一万二,很不错了。他给自己的职场定位就是打工人,我干活老板给钱,具体到职级间的派系争斗和人情世故他不参与。
直播好说,也没他想象中的那么难。开播后除了介绍自家面包的优势外也跟直播间的粉丝互动。如回答是否单身;匈牙利的文化以及最佳旅行线路等。他拣能回答的回答,整体流量很不错,高峰能有小几千人观看。
加装电梯最好解决。就是钱的事。加装电梯他家是直接受益人,老太太很喜欢这套房子,将来大概率也要在这儿养老。分摊小六万的电梯费他查过算合理,如今重中之重的是一楼的补偿金。他白天不看群,晚上空了集中看重要信息和回复。他的态度很明确,愿意共同协商补偿一楼以及积极推进此事。
父母离婚是他一直都支持的。那晚老太太从医院出来,蔚映敏就打给了蔚映意,姐弟俩商量着怎么解决。蔚映意说自己单位忙有心无力,全面给予他精神上的支持。蔚映敏明白了。次日他就回家坐下跟父母聊,老爷子不鸟他,出去跟人喝酒了。蔚映敏多少了解老爷子,八个字归纳:狗急跳墙,六亲不认。
老爷子一直都这性情,他奶奶住院都还没安顿好,只要见姑姑们在,他转身就去跟人吃饭喝酒了。他眼中没别人,自己天大。
老太太一直都有离婚的想法,但她认为家里这些年全都是她一个人操持置办的,她一直以来的希翼是——老爷子在哪天忽然浪子回头……幡然醒悟也行,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家就是个大坏虫,能卷上铺盖卷净身出户。
老爷子态度就很明确——没门。他的没门是根本就不听说,全然无视你,不是刷手机看剧就是找人喝酒。他日子惬意着呢,他的观点是在这个家“谁不舒坦谁滚蛋”。这跟他不干家务的逻辑是一样的。结婚时他就说了——家务是给看不下去的人干的。垃圾堆里他都能过活。
这事多年来始终悬而未决。现如今也不好解决。蔚映敏跟老太太通话,老太太多少松口了,把家里现如今租出去的一套三居室给老爷子,他每个月有小几千的退休金领着,这就够他的了。
蔚映敏把这些转化成文字微信给老爷子,老爷子回:【让她每个月再给 5000 请保姆。】
没得谈。谈崩了。老太太是绝不肯引狼入室的。脑壳坏掉了?我花钱给他请保姆然后保姆把他拿捏了,再把房子给搞过去?她的想法是只要不离婚,身后夫妻房产全子女的;假如离婚,分给老爷子的房产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她愿意给老爷子房产的本质还是指望他死后能收回。
老太太就很严肃地跟蔚映敏分析:现在有钱有房的空巢老头吃香着呢。我不是怕给他房,我是怕间接害他短命!
……
这就陷入一个怪圈,循环往复,老太太想老爷子净身出户——老爷子不同意给她气受——老太太受气找蔚映敏——蔚映敏出面协调离婚——老太太说服蔚映敏拖着不离婚——老爷子加倍膈应恶心她——老太太委屈再找蔚映敏——蔚映敏继续出面协调离婚——老太太不愿意……没完没了。
这也是蔚映敏最迫切最被消耗也最无奈的一个痛苦源。
每回他觉得我可以谈恋爱了——父母把他拽回来你不能。
这就导致他对自己有一种隐性的自厌。他觉得自己没有能力解决情感关系里的冲突问题,最彻底的解决方式——不进入情感关系——不婚不育无负担——成为圣人。
但矛盾点在于他根本不愿意当圣人。他有真实的属于人类的情感需求。这种需求不是找个床搭子能解决的。这不是他的生活态度。但他目前能做的就是自我阉割,自我洗脑两性关系有多麻烦复杂现实虚伪,人的终极追求就是搞事业。但他又十分明晰,搞事业不是他内心的第一需求,他之所以强化事业是因为搞不了情感。
他的痛苦就痛苦在——他自相矛盾,他言不由衷。
具体体现在他给高美惠带面包但挂在门把手上。
而且高美惠不要了。她一定是识破了才不要的。
五一假期的白天他在店里跟西点师一块做面包疗愈内心,等天黑他疯狂内耗:要不要问高美惠要不要面包?她都说不要了,还是别问了;她一定是识破了,不然我的面包那么好吃她不会不要;免费的面包谁不要;或许是她吃腻了?
所以晚上他精疲力尽地拎着面包去蔚映如家时,这对堂姐弟一致面无表情的芬兰脸摊坐在沙发里、望着电视柜旁那一株至少 1·8 米高的量天尺发呆。
他问蔚映如,“你怎么了。”
蔚映如吊着口气,“累。在恢复受损的元气。”
蔚映如问他,“你怎么了?”
蔚映敏吊着口气,“累。在恢复受损的元气。”
蔚映如问:“你的声音为何如此忧伤?”
蔚映敏说:“我的人生毫无希望。”
“滚滚滚……“蔚映如开始撵他了,“别把你和你的丧气留在我家。”
他下来骑着车回自己楼栋,他也买了辆骑行车上下班。他经过高美惠家的楼栋时会不自觉地望向三楼阳台。
从山上回来后,他就给高美惠送了两次面包,之后再无联系。
那天他们去山上吃素食,有一家很有格调的素食餐厅开在山上,依窗而坐的话可以望见山下的部分夜景及万家灯火。就是有些贵,一位 399 二位 798。吃完高美惠去结帐,看了眼说:“真不便宜。”
他带她来的时候忘记价格了,他想主动结帐高美惠不给他机会。
高美惠身上就是有一种能从容跟着她去吃饭、以及站在旁边看着她结帐的气场。
饭后俩人朝前步行了三百米到观星台,站在观星台上一览山下全貌及天上的星星。当时两人都观赏着景致没说话,待了有半个小时,等返回的时候气氛就微妙了。他在找话,高美惠也在找话,彼此又都明白彼此此刻说出的话都不是他们想说的话。
且他们说出的话不但没有缓解气氛,反而使气氛更加浓稠和欲诉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