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是在年少时,双方一定是会被这种情愫给卷掳进去,因为抵御不了。
但他们已人至中年,体味过这是怎么回事儿,之后两人都不再做无谓的挣扎,默契地享受着此刻的情愫继而慢慢地朝着停车场去。
两人言行上没有任何的不得体,以上全是心灵的碰撞和流动。
这也是导致下山后,蔚映敏给高美惠带面包只挂在门把手上的主因。
次因是隔天傍晚高美惠来校车停靠点接杨照,两人无意照面时,高美惠全然没事人一样地跟他打招呼。
……反正他就想把面包挂在门把手上。
高美惠没他那么百转千回,她客观多了,她理解的 soulmate 只是一个瞬间或无数个瞬间,这个瞬间过去生活照常。所以在次日碰见蔚映敏时,她能从容地同他打招呼。她已经从那个瞬间里抽离出来了,而蔚映敏还在那个瞬间里想入非非。
高美惠算不上是抽离,”抽离“是一个有意识的主动行为,她是在睡前想明白 soulmate 是怎么回事后它自然消失的。也可以理解为她把 soulmate 给平凡和日常化了。
她之所以觉得没意思,是她看穿了蔚映敏为什么要把面包袋子挂在门把手上。
我不吃了,你也别矜情作态地送了。
此刻她正坐在书房缝制开线的骑行包,杨照则身子窝在学习椅里,双脚踩在脚踏凳上,怀里放着一个 iPad,iPad 里是时下正流行的拉年糕直播。
高美惠缝了几针喝口杨照的橘子汽水,问她今天怎么不去明心家。
杨照的脚用力一蹬,整个学习椅在空中转一圈,她说:“没意思,我跟她掰了。”
“啥时候掰的?”
“上周。”杨照拿过汽水喝,撕着瓶身的一圈包装纸,“反正我以后不去她家了。”
“今天中午你干妈做了蒜香鱼片,问你怎么没去吃,我说你没去大概就是不想去。”
“……干妈要提前说做蒜香鱼片我就去了。”杨照改口风,“我跟明心掰了但我跟干妈关系很好,我跟明皓关系也很好。”
高美惠跟她闲聊,“上周五我去明心家吃饭,她爸妈在客厅吵架,明心一直在房间没出来。”
杨照问:“干爸干妈吵很凶么?”
“有点。”高美惠想着说:“我担心明心吓到了,因为她一直在房间没出来。”
“吵多凶?为什么吵?”
“主要嗓门大。”高美惠问她,“你记不记得你以前看过一个绘本,里面有两个大猩猩站在各自的地盘冲着对方嘶吼,没有实质的杀伤力,但周围的小猩猩们很恐惧。”
“哦。”
“你在食堂碰见她,她心情怎么样?”高美惠问:“前天你们一块坐校车回来有聊天么?”
“我们上周都在二楼餐厅吃饭,她们在一楼。”杨照说:“校车上我俩没坐一块,她自己坐在最后排。”
高美惠好奇,“二楼餐厅跟一楼有什么区别?”
“二楼是不同花样的自助餐,我们全年级一共两个班去二楼餐厅吃,其他班全部在一楼。”杨照说:“主任说我们这两个班是要为学校拿重高的升学率,按惯例饮食上会给予我们特殊的关照。”
高美惠没做声。
“我都跟明心强调多少回了,好好学习,不然永远吃一楼没得选择的饭。”杨照有些烦,“我跟她说话特别费劲,她一模成绩那么差,也不抓紧时间刷错题扎实基础,还在那儿追爱豆。”
高美惠问:“你喜欢二楼的自助餐么?”
“二楼的餐厅只是比一楼丰富了些。”杨照说:“但丰富出来的菜也不是我想吃的,如果真关照我口味就该给菜单让我自己点。”
高美惠继续缝着骑行包说:“你跟明心的成长环境不同。你从读小学一年级开始,每天的作业不是姥姥坐旁边陪你就是姥爷陪你,你有一个生字不规范就会被擦掉重写,难解的数学题不允许你回避,你姥姥姥爷会一遍遍教你怎么去解决。”
“你现在出色的学习能力和学习习惯都是在小学阶段建立的,这方面你要感谢你姥姥姥爷的培养。但明心缺少这样的条件,她爸爸妈妈忙于生计顾不上她,她爷爷奶奶在乡下,姥姥姥爷要忙自己的事儿,所以小学阶段没人帮她建立学习能力和习惯,导致她现在想学也有心无力。”高美惠说:“你看过她的数学卷没?只写简单的题,但凡有难度就回避。”
杨照吐槽说:“她觉得她数学能上 90 分就厉害死了,我低于 115 都嫌差。”
高美惠笑笑,没做声。
“她要考不上公办真会去读职高么?”
“具体要看考多少分。她要考 600 能读个不错的民办,你干妈会支持她读。但如果考 550 以下,大概率是要去学护理。”
“学护理将来是当护士么?”
“差不多,未来的就业方向会往医养行业靠拢。”
“她才不会去养老院,她说要开罗森。”
“这不是她可以选择的。”
杨照情绪逐渐低落,她关了 iPad 没再看。
高美惠问,“怎么了?”
“明心肯定不愿意去学护理,她连死掉的知了都害怕。”
高美惠沉默片刻,鼓励她,“如果你有精力的话,在保证自己成绩的情况下可以帮她制定一套复习计划,助力她能考一所公办。假如因为你的参与而改写了你好朋友的命运,这比你中考拿满分更有价值和人生意义。”
高美惠是打内心这么认为的,分数是虚的,能参与好朋友的命运是真实具体的,未来杨照要读国际部的中英班,分数保持在 650 分即可。
次日一早杨照背着包去找明心,明心在书房闷头做题,明皓则在旁边的玩具区边怄气边等舅舅来接他,他又要跟着舅舅去面包房了(哭泣)!他在妈妈的干洗店、爸爸的洗涤公司和舅舅的面包房,他选择了去面包房。至少饿了还有面包吃,渴了还有饮料喝……
他越想越生气,抬头大声地跟明心说:“姐我求求你好好考试吧,因为你我都不能在家玩儿了!”
接着门铃响了,明心竖着耳朵细心听,她这回无比渴望来人是杨照而非舅舅。
脚步声渐近,她头垂得低低地安心写作业,书房门开了,杨照把身上的包照常撂在桌面上,从包里依次掏出她自己的 iPad、耳机、笔袋、以及一沓从明心的周考卷上扫描整理出来的错题。
第14章 要不要交往看看
小长假的第四天,蔚映如喊着晚上来她家聚。
她主要是想请高美惠吃饭——请她去餐厅吃会显得太郑重和客气,在家就随意多了,晚上明峻也会早早回来。
她没明说这顿饭是为感谢高美惠帮明峻介绍资源,但彼此内心都明白。
吃过午饭后蔚映如就在厨房张罗了,她忙着煮粽叶包粽子,她弄了紫米、黄米和鲜肉粽三个口味。鲜肉粽是高美惠的父亲爱吃,紫米粽是高美惠的母亲爱吃,黄米粽是孩子们爱吃。她这两年端午很少花心思弄这些口味了,都白米粽了事,又没空又没心情又嫌麻烦。
这还远没到端午节呢,但她有心情包,干洗店有那大姐看着。
下午四五点的时候蔚映敏领着明皓从面包房回来了,蔚映如在厨房看见明皓就朝他嘘声,明皓立刻丧着脸坐去沙发上生气!蔚映如把自己手机给他,要他去自己卧室看动画片。
蔚映敏挽着袖口来厨房帮忙,“他跟着我都快戒掉手机了。”
“难得明心下决心主动学,照照也早早过来教她,没几天就二模了。”蔚映如说:“明皓在客厅看个电视声音开天大,再坚持两个月就中考了。”
蔚映敏不太信,“你怎么就知道明心下决心了?”
“她把她的明星卡和克拉棒都挂上去卖了。”蔚映如处理着桂鱼说:“以前明峻把卡片给她剪了,跟剪了她心似的。”不再多提这些,问他,“你怎么不趁节假回去看看你妈?”
蔚映敏有些烦闷,“让我喘口气儿,我上周才回去。”
“也是。”蔚映如顺着他说:“你回去太频繁你妈也烦,二三个星期回去一次最有新鲜感。”
蔚映敏说:“我妈所有的耐心都给了鸽子。”
“养鸽子多好,白白的一群看着就治愈。”蔚映如说:“你不懂你妈养鸽子的爽点,鸽子养得白胖算不上能耐,能耐的是它出去还愿意再飞回来。你妈每天傍晚数鸽子的时候最兴奋。”
蔚映敏哼一鼻子,“你清楚我妈用什么手段养的么?”
“听你妈说吧,她那养法不科学。”蔚映如说:“她开鸽笼的时候还一只只分分公母?”
“你跟你妈这方面很像,就是你们喜欢猫猫狗狗但你们不屑养,你们非要养有挑战性的东西才显示出你们的能耐。你知道有回我去你家,你妈望着天上的那一群白鸽,飞一圈飞一圈地最后落在鸽棚上的那种成就感。”蔚映如学着大伯母当时的那股子神气,“瞧它们多傻,我都开笼还它们自由它们还要回来!”
蔚映敏心不在焉地反驳,“我不养猫狗是我嫌它们掉毛。”
“不要跟我抬杠。”蔚映如说:“我这两年深谙心理学,最大的乐趣就是分析你们的行为。”
蔚映敏说她,“那您怎么不先分析分析自己?”
蔚映如回他,“医者不自医,渡人不渡己。”
蔚映敏奇怪,“你去读心理学的研究生了?”
“非也,这是生活馈赠我的。倒霉日子过多自然就无师自通了。”
蔚映敏不想跟她说话,把排骨切段腌制,腌好放去烤箱,接着着手准备蒜蓉粉丝虾。四点的时候蔚映如就微信他,不说别的,只说她开始烧晚饭了。蔚映敏领会其意思,早早过来帮厨。
蔚映敏很早就会做饭,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就会些易上手的蛋炒饭。也不是蛋炒饭,就是把各种剩菜大杂烩似的在米里拌一拌。他跟他姐都会做。因为父母冷战时家里三天两头不开火,女的在单位吃,男的下馆子,姐弟俩就要么饿着要么自己做。大人不会愧疚的,认为这是在锻炼他们姐弟的生存能力。去年他从匈牙利回来的接风宴上,老太太一脸骄傲地跟众亲戚夸,要不是从小就培养他下厨的本领,他在匈牙利能独立生活?
老爷子老太太身上有当代人最羡慕的精气神——从不内耗——凡事发生必有利于我。但你问老太太为什么喝药?她说眼花;你再问她为什么老把“不值当”挂嘴边?她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就要吵,谁都别想安生。
他在水槽旁低头处理虾线,蔚映如观察他一会了,问他,“你怎么心事重重的?”
他面无表情地说:“没有。”
“为你爸妈的事儿?”
“不是。”
“为面包店的事儿?”
“不是。”
“那是为……”说着门铃响了,她过去开门,先呀一声,“老高你又洗头了。”
……
高美惠说:“我有养发卡,卡快到期了。”
“那下回让我也蹭一蹭。”
“你家布局怎么……调整了?”高美惠见沙发调整了朝向,餐桌和餐边柜对换了,茶几底下花卉纹的大地毯也换成钱文了。主要那根 1·8 米高的量天尺换成了黑金刚橡皮树。
蔚映如悄摸跟她说:“我请人上门给看了,她说我那个量天尺放客厅犯煞。”接着领她去阳台,“你看我挪这儿了!”
不管犯不犯煞高美惠都觉得不适合杵在客厅,那么高一根圆柱,通身硬刺。主要曾把她的一件真丝衫给勾脱丝、还勾过她头发。她跟着蔚映如从阳台折回来,抬眼看见在厨房烧饭的蔚映敏,她说:“映敏来了。”
蔚映敏这才挪出来,喊她,“姐。”
高美惠刚跟他对视上,就被蔚映如拉着去主卧,“老高,你看我主卧有没变化?”
高美惠没看出任何变化,猜道:“你们恢复夫妻生活了?”
……
高美惠再猜,“换新床品了?”
……
蔚映如神叨地说:“你没发现对着床头的穿衣镜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