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映如想了想,没在他面前掩饰一丝疲态,“我不想最后活成你妈,夫妻形同陌路,也不被子女理解,最后养群鸽子聊慰晚年。”
蔚映敏脱了工作服出来,堂姐弟俩并排站在面包店外的落地玻璃前,他无声地抽着烟,蔚映如说:“我们俩顾不上彼此了,早就是搭伙过日子了。我也不想在孩子们面前扮演恩爱夫妻,也不愿为了给孩子个所谓的家就继续维持名存实亡的婚姻。维持生计就已经花光力气了,不想回来家也这么苟且。”
“我就想换个活法,活好活不好该我命我受着。我不想继续这种……如鲠在喉的生活。”
蔚映敏不解,“如鲠在喉的生活是什么?”
“就是……令人不快地常常被另一半噎住的生活。”蔚映如很难精准地表述,给了他一个具体的场景,“早些年我们俩奔忙了一天回来,我说好累哦,明峻会说是啊我也好累哦,然后我们俩理解性地相视一笑就去洗漱了。现在我说好累哦,明峻会说我不累么?我工作不比你辛苦?然后我就会受惊和无措……”
“算了,你们男人很难懂这些。”蔚映如不想多说自己的事儿,说他的,“你跟老高不合适,我在中间为难是小事,而是你跟你妈关系都搞不好,你跟她也就是一根窜天猴,听个响就没了。”
*
因为次日轮休,在高美惠让蔚映如给仨人拉群的当晚就去骑行了。上午蔚映敏就电话了她,直接说那晚的事,他把早先俩人在农庄讨论的“单身主义”给拉出来了,他说他没婚恋的打算,要当个单身主义者。
高美惠先是沉默,然后问他,“为什么?“先前在农庄时他不是这态度。
蔚映敏倒坦率,“我没有处理亲密关系的能力。”
高美惠追问,“你是想象中认为自己没有能力还是通过实践证明?”
蔚映敏说:“通过实践证明。”
高美惠点头,“我明白了。”
事说开了,俩人继续以姐弟关系相处。
这是蔚映敏自己处理问题的方式。他不想当作没发生,像个没事人一样。
俩人把事说开的当晚,高美惠就出来骑行了,这回比以往多骑了十公里,以往是八十公里。她对蔚映敏提出交往是觉得他人有意思,跟他一块吃饭很有食欲,也的确动心了。她做事情不大会深思熟虑,她只要觉得这件事可行,大致的前因后果思考一下,然后就行动了。具体的成败那是过程决定的。
在这件事里她没太考虑蔚映如的立场,以她对蔚映如的了解,她最多会觉得别扭,别扭着别扭着就适应了。男女关系十分简单:我想跟你交往,你要不要跟我交往?这就是两个当事人的事情,跟外人没干系。
这件事之所以能说开继续当姐弟,是她在蔚映敏扯出”单身主义者“的那一刻一下子看透了,这个男人不利索,干个事自相矛盾,虚构困境,又存在一定的认知缺陷。
她愿意继续当姐弟、也只能当姐弟的根本原因——不是她接受了他拉的“单身主义者”这面大旗,而是理解他拉这面大旗的深层次原因。如同她不信玄学,不信什么正念冥想,更不信什么高能量低能量,但她能理解蔚映如为什么深信。
因为出于自身的虚弱。
凌晨骑着车回来小区拎着头盔上楼的时候,看见蔚映敏九点就在群里发了卖剩的面包图片,问她们吃啥?
一直到次日的中午睡醒,她才翻身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给蔚映敏回了信息:【映敏,我昨晚骑行了,手机在骑行包里没及时看到。】
蔚映敏问:【你刚睡醒么姐?】
高美惠回:【没睡透,估计还要再睡一觉。】
蔚映敏问:【那你晚上还睡得着么?】
高美惠回:【会比往常晚睡。】
蔚映敏直接分享给她了两个餐馆,他们部门聚餐常去的,物美价廉又干净好吃!高美惠看见“物美价廉”笑出声,回他:【谢谢。】
她很追求物美价廉。她在吃穿用度上相对平价,这跟她的薪资没关系,也跟养杨照没太大关系,跟她的消费认知有关系。比如八块,十块,十三块,十五块的鸡蛋,她常买的是八块和十块,蛋贩说十五块的蛋心多红多营养,她认为那是无中生有。
那晚跟蔚映敏去素食餐厅确实嫌贵,但事后她计划暑假带杨照一块去吃,无关菜品口味,而是需要带她来感受一次。感受力是很重要的。
她躺床上举着手机刷朋友圈,刷到老爷子发的状态图,一只布满老年斑的手和手腕上明显大了一圈的手表,她缓缓坐了起来,老爷子点她呢。
她微信老爷子:【杂酱面。】
老爷子回:【OK。】
她起床洗漱,穿条修身牛仔裤配了个粉 T 恤骑车去父母家。她的裤装几乎都是修身的,要么就是专业的骑行裤。像那种阔腿直筒的裤子骑车不方便。
这个季节骑行最舒适,多绕一些路拣着林荫道骑就行。道两侧不是刚长出来的法桐叶就是国槐叶,还有洋槐,但她更喜欢国槐,国槐高大树叶密集,作为城市绿化树再合适不过。洋槐不行,树冠散,枝干弯曲,重点是有刺!她在更年轻时够洋槐花的时候没少被扎手。要是能把洋槐的花开在国槐身上,那是再完美不过!
她在高中阶段给市长写信建议过。建议城市绿化树请多栽法桐和国槐。法桐无需多说——市树。在它成为市树前她爱法桐比国槐多,但当哪儿都是法桐的时候她就爱国槐更多。
她一路进小区骑到家门口,还没从车上下来就闻到一股熏脑子的油漆味。前院里跟摆碟似的,摇椅,斗柜,花架,马桶垫脚木凳,她小时候的靠背木椅,全被油漆给涂得黄的黄蓝的蓝。老太太则手持一根晾衣杆站那儿。
她锁好车从院里进客厅,推开客厅的门进屋转瞬关严实。她喊老爷子,老爷子在卧室应她,她顺着声音朝卧室去,问正准备午休的老爷子,“院里是在干啥?”
老爷子问:“你看不出你妈在补漆?”
“我以前的靠背木椅可不是黄色。”高美惠说:“斗柜和花架也不是蓝色。”
老爷子戴上眼罩想睡觉,“让她弄去吧,又不碍你事儿。”
“怎么不碍?我将来是要全部继承的。”高美惠站在窗口朝院里看,“她拿个晾衣杆干啥?”
“怕鸟儿落上去。”老爷子指指卧室门,不让她在这儿烦人。
高美惠带上门出去,直奔厨房掀锅盖,见锅里有做好的杂酱,另起锅烧水煮面条。面煮好浇上杂酱端到餐桌上吃。一顿吃饱,嘴一擦,挪去了沙发上睡觉。
老太太独个站院里,花架上刷的蓝漆还没干,怕哪只鸟儿不当心落上来。油漆是楼上四楼在全屋翻新,有油漆工在这栋楼来来回回过,她心闲问了一嘴,人给她捎来了两桶便宜的木漆。要不是担心这油漆有害,她真想把庭院里的那棵柿子树给刷了。
她之所以刷黄漆和蓝漆,灵感源于小区门口的幼儿园外墙主色。
等漆干她拿着晾衣杆回屋,见高美惠躺在沙发上酣睡,她举着晾衣杆把她卷上去的粉 T 恤往下扯扯盖住肚脐眼,接着回卧室挑了张薄毯撂她身上,又把她吃完饭的碗筷收厨房洗碗机,随后拿抹布擦擦餐桌后回了卧室,到卧室朝着空气说了句:真是少见!多少岁了穿粉。
老爷子被她来回的开关门声吵醒,说她,“少见也姓高。”
老太太说他,“全你娇惯的。”
老爷子说:“你不惯她不跟你好。”
老太太问他,“你吃药了没?”
老爷子说:“让我自生自灭吧。”
“胡说。”老太太拿床头的药,“下午就领你去逛街。”
老爷子感觉自己已经中风一千年了,问她,“外头的人还是一个鼻孔俩眼?”
“一个鼻孔的是海豚。”
高美惠睡到下午四点才醒,醒来盘坐在沙发上打哈欠发呆,望着院子至少发了三分钟呆,听见栅栏门外有人喊:胡女士快递。接着一个小包裹被投到了院里。
高美惠下来沙发倒杯水喝,喝完推着空轮椅去卧室,扶老爷子坐在轮椅里,带他去商业街上的表行给他拆表带。
*
晚上九点蔚映敏照常在群里发了卖剩的面包,每天剩三五十个包还是有的。他店里的面包的最佳赏味期几乎都在 24~48 小时内,卖剩下的那部分包多数又都是下午五点左右陆续出炉的,因为那个点是小学和幼儿园的放学时间。
那些接到学生的家长只要经过面包店,无一例外都会被刚出炉的香甜味吸引。“刚出炉”有一种莫大的吸引力,不爱吃甜食的都要进去逛一逛。面包店每天的这个时间点人最多,家长牵着学生,学生叽叽喳喳,门外经过的行人见店里这么多人,会有一种从众心理,认为这家的面包一定有过人之处,不自觉地也会要进来转一圈。
每天下午五点左右,收银台前排十来个人的长队是常见的。从五点~六点这一个小时几乎都要排队。烘焙袋上面有小贴士:每日上午 11:00、下午 17:00 会有新鲜面包出炉。
而高美惠偏爱的吐司和可颂,恰恰都是店里不怎么热销且晚上必剩的。她不吃带馅的东西,像里面带奶酪的,带芋泥的,带流心麻薯带贝果的都不吃。但她又吃海盐生乳卷,理由是她能一眼看见里面的奶油。不吃芋泥奶酪包是需要掰开才能看见里头的馅料。
蔚映如多次试图通过行为心理学研究她,就研究不到她。今天她这个不吃那个不吃,明天吃倍香。
蔚映敏往群里发的包仍然是那老几样,蔚映如都吃腻了,但她还是选了五个。一个明早上给明皓吃,两个明早上给明峻吃,那两个她拿去店里给大姐吃,大姐爱吃甜食。她自己不吃,腻了,宁可白馒头夹油辣椒。
高美惠也不是很想吃,但还是选了一袋南瓜手撕吐司,明天拿去科室大家撕着吃。被她们选剩下的都被店员分了拿回去给家人吃。
等她们选完蔚映敏就骑着车给带回来,他先去蔚映如家,把面包袋挂在电梯轿厢里的扶手上,然后按 13 层 A,等到达 14 层,蔚映如把面包接出来。偶尔也会接丢,面包袋中途凭空消失。但蔚映如也不追究,让人吃去吧。
给蔚映如送完,蔚映敏骑着车去给高美惠送。他不乘坐电梯,仍然是拉开消防门上步梯,一面上台阶一面演练着见到高美惠该怎么自然地打招呼。
这是他明确拒绝高美惠后的首次见面。
第16章 混帐东西
蔚映敏拎着面包上门的时候,高美惠正在客厅跟着视频练瑜伽。
这是她首次练瑜伽。
身上的瑜伽服和身下的瑜伽垫都是蔚映如送她的。送她小半年了,今晚整理衣柜看见后才第一次穿上练。她就跟着练了组热身,觉得脸上闲着也是闲着,然后去找了个面膜敷上。
30 分钟的腰背拉伸,在她练到第 17 分的时候门铃响了。她过去开门,看见蔚映敏都没等他开口,先问,“怎么不挂门把手上?”
……
她接过面包让蔚映敏换鞋进来,蔚映敏原本送个面包就回,见高美惠把面包放餐桌后回了卧室,他只能换了双鞋柜里上回穿过的酒店里的一次性拖鞋进来,接着高美惠就从卧室出来了,她把脸上的面膜洗了,手里拿着一次性面巾擦着手随意地问他,“饿不饿?给你弄碗杂酱面?”
蔚映敏短促地看了她一眼,“行啊。”
高美惠去厨房起锅煮面,一面往锅里接水一面跟他倾情推荐,“我家老太太做的杂酱面天下第一好。”
蔚映敏问:“你今天去你父母家了?”
“我带我爸去逛街了。”高美惠拧着火说:“顺带装了盒老太太做的杂酱回来。”
蔚映敏看见电视里暂停的瑜伽视频画面和她腿上的瑜伽裤,问她,“你在练瑜伽?”
“跟练了会儿。”高美惠让他来厨房洗手,接着拿出一包挂面问他,“你吃多少?”
蔚映敏用洗洁精洗了手,甩甩干,伸手从挂面包里抽出来一把,“这就够了。”
高美惠确认他,“这煮出来可是一大碗?”
“煮吧,我没吃晚饭。”
高美惠反问,“那我要不请你进来吃,你今晚不就饿着?”
蔚映敏站那儿看她下面条,“我回家煮碗清汤面。”
高美惠下意识地看看他平坦的腰腹,“我七点后就不吃东西了。”
蔚映敏的腰腹还行,毕竟常年游泳和爬楼梯,对比他的同龄人来说他身体管理的相当不错了。但他眼下不着急证明这一点,他问高美惠,“上回在我堂姐家晚饭吃到九点,出来咱俩还去喝了啤酒。”
高美惠不在意,“那是特殊情况,我基本七点后不吃东西。”
蔚映敏点头,“您都对。”
高美惠把煮好的面淋上杂酱后端餐桌上,催他,“快吃吧。”
蔚映敏坐在餐桌前吃面,高美惠在厨房洗锅,洗完收拾料理台,然后把装杂酱的保鲜盒封严实,放去了冰箱里出来厨房顺手带上门问:“怎么样?”
蔚映敏都快吃完了,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高美惠轻笑,又回厨房给他烧水,烧好倒杯子里冷却。
蔚映敏吃完端着空碗要去洗,被高美惠接过道:“我来。”
蔚映敏也没推辞,抽了餐纸擦着嘴说:“姐我想借个卫生间。”
高美惠显犹豫,把碗筷放水槽,领着他去主卧的卫生间说:“你用主卧的吧。”
她没多解释客卫是杨照的,主卫是她的。她们母女各用各的,再着急都不习惯用对方的。包括上次蔚映敏来,她只带他参观了大致的房间格局,像杨照的卧室和两个卫生间没带他参观,这在她眼里是十分私密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