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美惠沉默。
等出来卧室,高美惠跟她商量,“以后喊我美惠吧,毕竟老太太绞尽脑汁想的。”
蔚映如狐疑,“我喊你那么些年老高了。”
“老高会让我联想到党群办的老孙和老钱。”高美惠认真地说:“你喊美惠,我想到的都是古希腊女神。”
……
晚饭前明峻回来了,一桌人落座,动筷前明峻先朝高美惠连敬了三杯。高美惠抬手让他坐,他坐下没再多说,孩子们都在餐桌上呢。
桌上一共八道菜,道道都花了心思,除去高美惠跟前的一盘酸萝卜牛百叶,蔚映如起身把它换走,说老……美惠不吃内脏。
高美惠沉默。
杨照爱吃,明心也爱吃,俩人不停下筷,明心吃着夸着,“妈这道菜真好吃!”她最近嘴倍甜,只要闲了就会帮忙干家务。
“这你舅舅烧的。”蔚映如吃着排骨说:“你舅舅也不晓得从哪儿弄的酸萝卜。”
一直都不怎么做声的蔚映敏说:“我网购的。”
蔚映如问他,“哪儿产的?”
“湖南。”
“我感觉你怎么心事重重的。”蔚映如再次说他,“这几天都没精打采的。”
“舅舅说他心里没高兴的事儿。”明皓还记着前一段跟蔚映敏的对话,他用双干净的筷子给蔚映敏夹自己最爱吃的蒜蓉粉丝虾,虾没夹过去,蒜蓉先撒了满桌子。
蔚映如起身清理蒜蓉,就这当口她眼尾扫见高美惠伸筷子夹酸萝卜牛百叶吃,她清理完不动声色地坐好,抽了张纸巾慢慢擦手,随后夹着沙葱炒鸡蛋吃。
杨照和明心吃很快,两人复习的势头很足,吃饱就争分夺秒地回书房了;明皓吃完也离桌回自己房间画画了。待孩子离席,大人才敢放开了喝,高美惠没多喝,蔚映敏也浅尝辄止,蔚映如和明峻都干大半瓶白的了,形势需要有人保持清醒。
蔚映如喝酒就活跃,回忆她跟高美惠少女的时候,高美惠中学阶段叛逆死了,老太太想她成为郎平,成为郎平的第一步就是先拥有非人的意志力。老太太暑天让她跑步,她躺地上蛄蛹;老太太碍于面子让她考本部的高中,学校有给成绩优异的教职工子女名额,但高美惠有自己心仪的高中,她主要想脱离父母的掌控。父母都是教职很窒息,一起上下学一起暑假时间完全同步。
“她抗争不过就同归于尽。”蔚映如说:“她中考时有一科不写姓名让成绩归零,就因为不想留在本部的高中。她爸妈吓得让她复读一年去她想去的高中了。”
高美惠都忘这事了,当时的动机好像就是想反父母的“以爱之名”。她摸摸脸,不让蔚映如再提她早年的糗事。
蔚映如不再提,举杯跟她碰碰,让她随意。
明峻好奇,“那为啥伯母改你志愿你就……屈从了呢?”
“她不是屈从,她是顺坡下驴,因为她的高考分数离她心仪的大学有距离……“
高美惠不跟她聊了,老底都被扒光了,没留一点面子。她看看手表,过去敲书房门,杨照正烦心地在批改明心的数学卷,说让她先回家。
高美惠看一眼明心, 她紧张地坐在那儿等杨照给她批卷子。
她带上门出来,朝他们夫妻告辞,俩人也没留她,知道她明天还有班。
杨照在书房门口喊:“妈你把骑行车给我留下。”
高美惠摸出车钥匙留下,蔚映如从厨房返回,递给她沉甸甸的两大兜粽子,“下午包的,让老爷子老太太冻冰箱里慢慢吃。”
高美惠接过说:“老爷子正惦记你这口呢。”她说的是实话,两周前老爷子还说今年端午也不知道小如会不会包鲜肉粽。
她前面拎着粽子出来,身后紧跟着隐形了一晚上的蔚映敏。
蔚映敏伸手接过,“我来拎吧姐。”
高美惠问他,“今晚怎么没话?”
蔚映敏说:“没想说的。”
高美惠夸他,“厨艺不错。”
蔚映敏问她,“酸萝卜牛百叶好吃么?”
“酸萝卜挺好的。”高美惠说:“牛百叶感觉不如湘菜馆的新鲜。”
蔚映敏说:“我买的像是冷冻的。”
两人并行着边聊边走。
快到楼栋时高美惠很想去喝酒,问蔚映敏,“我请你去喝啤酒?”
蔚映敏看她,“去哪儿?”
高美惠让他拿主意,“你就近推荐。”
“街边摊你能吃么?”
高美惠先回家放粽子,然后下来跟着蔚映敏去附近的夜市。
那边蔚映如在厨房锅碗瓢盆地洗涮,脑子也没闲着在捋事儿;明峻在卫生间给明皓洗澡,洗完浴巾一裹抱回房间了,然后拿过床头的《哈利波特与火焰杯》继续给他读,没读几页他先把自己给读睡了。
书房里的明心仍然在埋头苦学,这次不同以往的是学习态度不再是敷衍和迷惘,更多地是认真和踏实。她墙上黏着杨照给她定的二模目标总分:580。她一模总分是 560。
她这个小长假很踏实地在家复习,早上六点就蹲去阳台上背单词,背完单词挨个背语文化学历史,然后回书房练数学卷。杨照给她制定的计划是不求突破,过难的题不解了,先抓分,抓那些之于她易掌握的题型和更感兴趣的科目。
这边两人在夜市摊坐下,蔚映敏先叫了两瓶啤酒,他给高美惠倒着说:“想吃什么?”
高美惠随口说:“水煮毛豆?”
蔚映敏问她,“姐你知道夜市上的毛豆花生是批发的么?”
高美惠摇头,“不知道。”
蔚映敏去烧烤摊转一圈,要了一打生蚝,生蚝是带壳烤,烤熟自然裂口,掰开往里挤柠檬汁就好。他又要了个烤鱿鱼干,别的嫌不卫生没要。
这周边环境相对嘈杂,加之又是小长假,熙熙攘攘全人流。他们这个烧烤摊位一共抻出来了九张折叠桌,桌子是那种只能坐两个人的小矮桌,凳子是那种可以折叠的马扎,这个时间点正上人呢,老板想多揽客又从里头拿出来一套折叠桌椅,让蔚映敏这桌的桌子朝外挪挪。
蔚映敏朝外挪着桌子看着人流,然后跟高美慧换位置让她坐在里面,他背对着人来人往的外面。其实这地方既不适合喝酒也不适合聊天,太喧闹了。
高美惠倒没有介意,说这地方挺近的,喝完能凭脚力回小区。
两人碰了杯酒,高美惠喝完想跟他说话,但隔壁桌挨他们太近,最后也没能出声。蔚映敏也没主动跟她说,两人会意地对视眼,达成默契不准备聊天,就喝喝酒嚼嚼鱿鱼干。
生蚝她是不吃的。说到天边她都不吃。一打全被蔚映敏挤着柠檬吃了。
也就半个小时,俩人喝了两瓶啤酒吃了一打生蚝回了。
回去的路上没什么想说的,也没有特别要说的,就像那晚从观星台上下来时一样,只是慢慢地朝着楼栋方向去。等到了十九栋,高美惠忽然转身看向他,很干脆地问:“要不要交往看看?”
第15章 单身主义者
没成。
两人没交往成。
那晚蔚映敏为难地喊她了声姐,这事就此打住了。
之后高美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都不等这事发酵,雁过无痕似的就想把这事给消弭了。
次日大早她先联系蔚映如,让她给仨人拉个群,说方便以后蔚映敏给大家带面包。
这一来跟蔚映敏拉开了距离,以后有话群里说;二来她不想因为这事破坏和失去什么,都成熟人,没必要为这事就拉黑或绝交。
她的处事方式就是这样。在事情发酵前就给消弭了。
但事情不是她单方面想的那样儿,说消弭就消弭,那也得另一个当事人配合。
蔚映敏是辗转反侧了一晚上,晨起在床头耷着肩坐了十分钟,洗漱后准备去厨房弄吃的,就这时候蔚映如拉群了。她说:【早上好我的家人们!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
紧接着高美惠出来了,在群里发了一个有鼻子有眼的太阳。
蔚映如问:【你上午门诊坐班么?】
高美惠说:【不坐。上午写一篇学术论文下午去基层医院。】
蔚映如问:【你们去基层医院干什么?】
高美惠说:【指导。】
蔚映如说:【估计这个点蔚映敏还没起呢。】
蔚映敏看到这个群先是懵,随后见高美惠没事人一样又是愤怒,紧接私聊蔚映如:【姐你干嘛呢,大清早就演上了。】
蔚映如在蹲马桶,不动声色地回:【好好说话。】
蔚映敏问:【你为什么大清早拉个群?】
蔚映如回:【拉群多方便,以后你晚上把卖剩的面包发群里就行。】
蔚映敏拆穿她们:【高美惠让你拉群的吧。】
蔚映如看见这条内容,马上举着手机远离眼睛,不想看不想听,不想了解事情的始末。
蔚映敏没再回她,更没回群里。
反正他的回复也无足轻重。
蔚映如不想了解发生了什么,是因为高美惠已经做出了决定。她让拉群她就拉,别的不多问。年龄大了少打听事,打听多了就庸人自扰。
但话是这么说,毕竟人心是肉长的,她上午在干洗店忙了会骑着电瓶车去面包店,今天是小长假的最后一天。
她见蔚映敏在工作间的操作台前忙,面上看不出情绪,但从他一直背对着自己揉面团的态度,明白他还在生气。她张张嘴无力辩解,说什么?她了解高美惠的性情,她一向都是这么处理问题的,不论她是主动方还是被动方,她都是把握时机先出面解决问题的一方。
这就是她的本性,也是她处不好男女关系的一个主因。因为她的个性会被对方理解为强势。
蔚映如也没多说,就用一次性叉子叉吃了几粒刚出炉的切好给人试吃的面包后,朝着他背说:“你没事我先回去了。”
蔚映敏转过来问她,“我能有啥事儿?”
……
“那我回了。”
蔚映敏找话,“皓皓呢?”
“他爸领他去射击了。”
蔚映敏问:“姐夫不上班?”
“机器人也有充电的时候呀。”蔚映如说:“他一个月都没休了。”
“你们俩不离了?”
“谁说的。”蔚映如说:“等冷静期过了你就看见本了。”
“你们俩彻底过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