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敬珩又看她。
沿路的行道树匀速向后退去,车厢内莫名滋生出压抑。
阮绪宁侧过身,降下车窗玻璃。
烦闷多日,终是呼吸到了一丁点儿自由的空气。
第3章
阮绪宁自幼住在城南,对茂华公馆周边环境确实不太熟悉,这趟行程,她不后悔多带一个司机兼向导。
恰逢周末,家居用品超市里挤挤攘攘。
她正打算推购物车,贺敬珩却始料未及握住把手:“我来吧。”
腕部暗自发力,没有给小姑娘谦让的余地。
在阮绪宁的印象中,贺敬珩对人的态度一向好坏难辨,这番看似绅士行为,说不定是嫌弃她笨手笨脚……
她急忙松手。
退开几步又跟上前,生怕离得太远,与贺敬珩走散了。
将货架上的试用品一一比对过香味,阮绪宁终于找到了合乎心意的沐浴用品,又招呼贺敬珩去挑选香薰。
母亲谷芳菲总说她挑剔,但阮绪宁知道,自己只是对于气味比较敏感而已,就像昨晚执意躲进衣柜,也不是真的认为待在那儿就能不被发现,而是木头的香味令她觉得安心。
挑选许久,唯一心仪的,是一款海洋香调的烛台香薰。
阮绪宁正要将东西放进购物车,忽而想起来,如今自己算是与贺敬珩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卧室选用什么味道的香薰,理应征得“室友”的同意。
她轻声唤他:“那个,贺敬珩。”
男人的视线扫过来,还是一副对万事不上心的样子
阮绪宁捧起样品香薰,递到他面前:“你闻一下这个。”
贺敬珩疑惑:“怎么了?”
她催促:“闻一下。”
阮绪宁今天穿了身奶油白小飞袖连衣裙,长发编成两束蓬松麻花辫垂于身前,她本就身形纤细,五官精致,仰起脸时下巴更显瘦削,大而清亮的眸子如同沉于池底的黑曜石,引人去窥探深藏其中的隐秘。
被这样的画面短暂冲击视觉,贺敬珩愣怔数秒才收回目光,俯身凑近。
是很清爽的香味。
依稀能分辨出一丝薄荷和薰衣草的香调。
阮绪宁试探的声音幽幽响起:“你喜欢这种‘海洋香’吗?”
贺敬珩琢磨片刻,给出一个进退皆可的狡猾答复:“不讨厌。”
目的单纯的小姑娘放松下来:“我好喜欢这个味道,你要是不讨厌的话,那就选这款室内香薰吧?”
贺敬珩睨着货架上的香薰简介标签,语气平静却凉薄:“静谧海洋香……海水有香味吗,难道不是死鱼烂虾的腥臭味?”
非常不浪漫的回答。
阮绪宁大着胆子为他指点迷津:“你要想象那种氛围感,炎炎夏日,穿着清凉的衣服走在海边,海风吹来,喝一大口冰镇气泡水,再在沙滩上写出困扰了你很久的烦恼,等到涨潮的时候,海水拍打沙滩,烦恼就被带去大海深处啦——这种海洋香调,就会让人产生类似的联想。”
她难得聒噪。
贺敬珩难得不嫌别人聒噪。
他耐着性子听完,不紧不慢丢出一句:“是吗。”
阮绪宁以为他不相信,又将烛台香薰捧高寸许:“你想象我说的画面,闭上眼再闻一闻。”
面对迫切需要得到认可的女孩,贺敬珩只觉好笑,又不忍拂了她的意,再度凑过去……只是还没来得及闭上眼,便与同样探身靠近的小姑娘贴到了一起。
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
沾染上弥漫在货架间的各种香味,此刻的阮绪宁,竟要比任何一只香薰更引人入胜。
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馨香,既纯净,又复杂,贺敬珩微微皱眉,强压下不该有的悸动,却忘了第一时间拉开过于暧昧的距离。
同样“迟钝”的还有阮绪宁。
直到男人温热的气息扑在自己脸侧,她才意识到有失矜持,赶紧向一侧挪开。
面颊升温。
阮绪宁想看对方的反应,又不敢看,只好垂下眼,将样品香薰放回货架,耳边响起贺敬珩的声音:“真是难为你了,为了给我做科普,还特意编了篇小作文。”
这话多少带着调侃的意味。
阮绪宁没有听出来,甚至将其当做称赞:“这有什么难的呀,我以前在国耀念书的时候,一直都是班里的语文课代表。”
真诚永远是必杀技。
贺敬珩被她那副得意模样给逗乐了,索性半真半假地夸:“这么厉害啊。”
阮绪宁“嗯哼”一声。
贺敬珩一手撑着购物车,一手插兜,饶有兴致地看向她:“我想想啊,那时候,我是高三(4)班的纪律委员,嗯,没记错,是纪律委员。”
阮绪宁愕然:“你能当纪律委员?”
语毕,飞快捂嘴。
怎么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没记错的话,这家伙当年在国耀中学可是不服从管教的那一类学生,若不是他成绩拔尖外加家世显赫,隔三差五还能参加青少年篮球赛、运动会之类的体育竞技项目为校争光,估计会被直接当成反面教材。
贺敬珩神色桀骜,道出一番歪理:“怎么不能?谁违反纪律,我就揍谁。”
阮绪宁:“……”
两人刚认识那会儿,她曾听周岑描述过贺敬珩的脾性,说他并非是行事粗鲁、崇尚暴力的家伙,而是寻求高效:套路和方法都是次要的,快速得到想要的结果才是硬道理,就像一支瞄准靶心的箭,果敢,锐利,势不可挡。
字里行间,多是对好朋友的赞许和欣赏。
父亲阮斌也说过,贺老爷子就是中意贺敬珩身上那股“杀伐果断”的劲儿,才下定决心将锋源集团交给他。
细细琢磨,阮绪宁似乎理解了想法。
但不免好奇:“那如果是周岑违反了纪律,你也会揍他吗?”
贺敬珩愣住了。
许久,才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不会。”
难得见到这家伙吃瘪,阮绪宁“噗嗤”笑出声,先前种种拘束,都在发自肺腑的笑容中逐渐消散。
贺敬珩跟着扬了下唇。
因为这一刻的毫不设防,也因为发现了一点与新婚妻子和谐相处的小窍门——他们之间,还是有许多共同话题的。
比如,有关国耀中学的回忆。
比如,周岑。
闲聊间,手机提示有新消息,贺敬珩点开五人群聊,发现是周岑发来的一张照片:大海和沙滩,像是旅行途中的随拍记录。
他的笑容没来由一僵,一时间不知该说这是纯属巧合,还是心有灵犀。
迟疑片刻,他发问:你下飞机了?
周岑:航班临时取消了。
周岑:买了张去哲海的机票,打算在这边住两天再走。
周岑:刚到海边。
贺敬珩还在斟酌如何回复,一抬眼,恰好撞见阮绪宁踮着脚,悄咪咪偷瞄自己的手机屏幕。
被抓了个现行,小姑娘略显窘迫,摸着发梢干笑:“那个,你们聊天群的名字好有趣呀。”
确实有趣:接着奏乐接着(5)。
刘绍宴、艾荣和程知凡都是贺敬珩的大学校友,通过贺敬珩又认识了周岑,年纪相仿的五个男生处的不错,建了个聊天群,偶尔群里招呼一声,出来打牌吃饭,消磨时间。
说着,还要明知故问:“周岑也在这个群里吗?”
贺敬珩随口应声:“嗯”。
“刚才的照片,是周岑发来的吗?”
“嗯。”
“周岑已经到伦敦了吗?他什么时候走的,这么快就到了呀?”
这次对话里的“周岑”含量过高,贺敬珩反倒觉得不那么和谐了。
他的语气中夹杂着不耐烦:“想知道的话,就自己去问他——我又没在周岑身上装追踪器,他的事,我怎么可能那么清楚。”
得到如此“冷淡”的答复,阮绪宁怔了怔:“你们不是朋友吗?”
贺敬珩反驳:“你们不也是朋友吗?”
阮绪宁轻轻咬了下唇:“……你们是好朋友。”
她和他,只是朋友。
这幅表情又叫贺敬珩为难起来。
内心一番衡量,他放弃挣扎,如实相告:“周岑的航班取消了,他准备在哲海住两天,等他到了伦敦,我会告诉你的。”
阮绪宁小小声说:“你也不用刻意告诉我。”
贺敬珩默默嘲了句“嘴硬”,索性说起别的:“这个群名是刘绍宴改的,他成天在网上瞎看,就喜欢搞这些。”
阮绪宁没接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只得继续换话题:“好了没?刚才不是说,还想要一个抱枕吗?”
被这样一催,阮绪宁终于重新打起精神,随手拿起一盒没开封的烛台香薰放进购物车,快步走向不远处的床品货架。
贺敬珩跟在后面,越想越不对劲,抓起包装盒看了看——果然拿错了。
根本不是那款“静谧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