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岑心悦诚服:“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忽然想起那笔莫名其妙转来的钱——应该,就是那个时候知道的吧?
真是难为他编理由了。
贺敬珩默了两秒钟:“……我没有告诉阮绪宁。”
周岑微微颔首,明白好友给自己留足了体面。
时间有限,长话短说。
贺敬珩这才知道,聚财出事后,身为管理层的周鹏和岑莲骑虎难下,不得不变卖家产缴纳罚金,还要面临金融诈骗的指控;他们心急火燎将周岑送出国,也是希望儿子能避避风头,没想到周岑却用学费和这些年攒下的一些钱,偿还了父母向亲朋好友借的钱。
这趟来极光街助演,也是受了朋友的邀约,一来是想缓解经济上的压力,二来是想碰碰运气,看是否有机会和一家演艺公司签约。
贺敬珩沉下声音:“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周岑苦笑:“就是怕你要和我一起想办法,才不敢告诉你啊!贺敬珩,你是贺老爷子点名的继承人,聚财的事,千万别沾边——我早就劝过我爸妈了,只是他们执迷不悟,根本不承认在做经融诈骗的勾当,如今闹成这样也是罪有应得,我只希望他们好好表现,尽量减轻量刑。”
早就。
咂摸这两个字,贺敬珩反应过来:周岑一直知道周鹏和岑莲的工作性质,以他的脾性,指不定为此和家里吵过很多次……但他藏得太好,也怪自己不够敏感,一直还以为周氏夫妇是因职场失意才导致了家庭矛盾。
贺敬珩叹了口气,问出压在心底许久的疑惑:“所以,你当初是因为这个,才拒绝了阮绪宁的表白?”
周岑没有直接回答。
他双手交叠抵着下巴,眼中再不见往昔天之骄子的神采:“我不能太自私了,明知道这个家迟早要完蛋,还硬拖宁宁下水……她从小养尊处优,阮叔叔和谷阿姨没让她受过一点委屈,至于我……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根本没有能力再去保护她……”
怯懦也罢,多虑也罢。
面对唾手可得的爱情,他逃避了。
不是因为不够喜欢。
而是因为太过喜欢,所以选择放弃。
意识到这一点后,贺敬珩盯着面前死气沉沉的好友,眉头紧拧,原本想要“光明正大公平竞争”的劲头,瞬间就消散了。
倒是袒露秘密后的周岑如释重负,视线停留在贺敬珩的卫衣上:“那你……你们现在,相处还算愉快吧?”
“如你所见。”
“那你们这趟来启兴是……”
“宁宁出差,来谈漫画合作的事,我陪她过来的。”贺敬珩有意冲窗外示意今夜落脚的方位,“就住在前面的酒店。”
周岑扯动唇角,没能掩饰语气里的酸涩:“你把她照顾得很好。”
贺敬珩喉头一滚:“这不是你拜托我的吗?”
模棱两可的信息。
模棱两可的态度。
说完这些,贺敬珩移开目光,用指节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其实很想告诉周岑,自己在认真追求阮绪宁,而阮绪宁似乎也接受了两人既定的夫妻关系,但理智和道义又在拼命阻止他就这么说出真相……
不合时宜的摊牌等同于落井下石,只会给对方带来更大的伤害。
周岑没有做错任何事。
贺敬珩并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他想说些替自己开脱的话,阮绪宁身影却猝不及防映入眼帘,她神情沮丧,递过来一盒薄荷糖:“我没带身份证,人家不肯卖烟给我。”
贺敬珩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结果,接过装糖果的小盒子,捏在手里把玩。
原位坐下,阮绪宁忍不住冲他叮嘱:“你以后少抽点烟,想抽烟的时候,就吃颗薄荷糖——我爸以前就是这样戒烟的,虽然没能成功。”
贺敬珩凝视着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允:“……好。”
两人间毫无敷衍的认真、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契合与亲昵,让周岑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在。
难以置信之中,又带着不甘。
冥冥之中,天平开始倾斜——朝着从未预料过的方向。
只可惜,此刻的他根本没有资格进一步去揣测两人的关系,唯有低下头,一口接着一口独自饮酒。
阮绪宁终于想起在场的另一个好朋友:“对了,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周岑,你怎么会在启兴啊?”
回答她的是贺敬珩:“他们导师布置的社会实践作业。”
阮绪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国外进修音乐也要‘社会实践’呀?”
“可不是么。”
“那不会也像我们一样,还得交社会实践报告吧?”
“刚才他还在吐槽这个呢……”
四两拨千斤应付了满脑子疑惑的小姑娘,贺敬珩又瞄向周岑,提点道:“周岑过两天还得回伦敦,这一趟是悄悄回来的,谁也没说。”
感慨着好友的应变能力,周岑很勉强地冲阮绪宁笑了笑:“抱歉啊,宁……等下次回洛州,我一定带着礼物登门拜访。”
天衣无缝圆上了谎,用词却十分疏离。
甚至没有像以前那样,管她叫“宁宁”。
阮绪宁捧着自己那杯草莓牛奶喝了一口,莫名感觉滋味寡淡了不少,仿佛就在她进出酒吧的短短几分钟内,挥发掉了许多甜腻的成分。
*
小别重逢,三个人都有许多想说的话。
还有许多想说又不能说的话。
碍于周岑晚上还有几场无法缺席的演出,偷跑出来约会的小夫妻也不好一直占用他的“社会实践”时间。
他们又坐了一会儿,直到爵士乐团有人进来换班,周岑才重新戴上那只面具,阮绪宁挥手与他道别。
贺敬珩欲言又止,最后只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多联系。”
周岑颔首:“一定。”
只是,他在回答贺敬珩的时候,始终望着阮绪宁。
悠扬的音乐声响起,极光街的夜景再度在眼眸中流淌起来。
回宾馆的路上,贺敬珩主动牵起那只小手,问她在想什么。
阮绪宁迟疑着道出疑惑:“贺敬珩,你说,周岑他会不会是在国外遇到了什么难处呀?不然,为什么非要回国参加‘社会实践’呢?我前年去过伦敦游学,那边明明就有很多街头艺术家在展示才艺……”
她想事情的脑回路总是弯弯绕绕,但绝对不是笨蛋:“我不太懂,又不好意思直接问他。”
街上熙熙攘攘,间或有不懂事的小孩子横冲直撞,贺敬珩皱着眉,将阮绪宁拉到身边,故意反问:“周岑要是遇到难处,我会袖手旁观吗?”
阮绪宁想了想,又想了想,最后放下心来:“说的也是。”
贺敬珩继续打消她的疑虑:“别乱想,也许周岑只是回来给朋友帮忙呢——你看那酒吧老板,还有那乐队里的几个家伙,都和他玩的不错。”
掀了掀眼皮,他有意换上一副促狭腔调:“还是说,今晚突然看见周岑,心情激动,关心则乱?”
唯恐对方误会什么,阮绪宁矢口否认:“当然不是啦!”
贺敬珩只是笑:“最好不是。”
微信提示音打扰了两人之间的探讨。
阮绪宁看了眼,脱口而出:“是周岑发来的……”
话音一落,她明显感觉到牵住自己的大掌攥紧些许。
贺敬珩的问话低沉且急促:“他说了什么?”
阮绪宁如实告知:“让我回宾馆了和他说一声。”
再正常不过客套话。
只是……
草木皆兵。
贺敬珩不动声色摸出手机查看,继而发现,自己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周岑只发给了阮绪宁。
这种单方面对自家妻子的关心,令身为丈夫的他很不是滋味:嗓子干涩,眼皮跳得厉害,像是训练有素的猎犬嗅到了违禁品一般,每一条神经都绷紧着,但碍于曾经说过“不介意一个好朋友关心另一个好朋友”之类的狂言,又只能将诸多不满吞入腹中,一点一点独自消化那份逐渐逼近的危机感。
连锁酒店的门楼近在咫尺,阮绪宁挣脱牵引自己的手,开始回复周岑的消息。
贺敬珩用余光注视着妻子的手机屏幕,欲言又止,直到她切换聊天界面时,才别别扭扭地“喂”了声:“还有谁找你?”
阮绪宁将手机递给他看:“杨远鸣。”
杨远鸣:你回宾馆了吗?
杨远鸣:广广说你到现在没回来,你跟赵默去了哪里?要我去接你吗?
杨远鸣: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有需要的话,我去大厅接你。
郁积多时的那股无名火终于寻到了泄口,贺敬珩双手抱肩,微微眯眼:“呵,我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歹徒吗?不过是和老婆一起出门约会,一个两个,都在关心你什么时候回宾馆……怎么,我还能强行把你扣下,不准你回去睡觉不成?”
阮绪宁打量着对方高大的身材轮廓,给出客观答案:“你能。”
贺敬珩:“……”
睨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轻嗤两声,他话中有话:“我不喜欢勉强。”
阮绪宁俨然是没听明白弦外之音,又强调了一遍:“我今晚要跟广广一起睡,不能陪你。”
某人自讨没趣。
虽然找机会发泄了坏情绪,但贺敬珩必须承认,杨远鸣这家伙作为上司还算有担当,对出差途中独自离队的女同事也尽心尽责——阮绪宁在他手底下做事,倒也是件好事。
阮绪宁深谙贺敬珩与杨远鸣不对付,默默按灭手机,打算回房间后再向对方“报平安”。
穿过光线昏暗的酒店前厅,两人前后脚走进电梯。
阮绪宁这才发现,自己没带备用房卡,电梯无法停靠她所住的第十二层,只能先跟着贺敬珩去他住的顶层套房——是可以向客房服务寻求帮助,但贺敬珩没提这茬,她也就顺势装了次糊涂,毕竟,明天一早他就得飞哲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洛州……
到底是不舍得。
并不宽敞的顶层走廊空空荡荡,略显骇人,隐约还能听见某些客房里传出微妙的动静,阮绪宁两颊发烫,闷声跟在贺敬珩身后,没走多远,就踩到了散落在红色地毯上的“小卡片”。
抱着一种随时随地观察学习人体素材的信念,她趁机瞄了几眼,随后瞳孔地震:啊,居然还有男素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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