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绪宁小心翼翼躲避着,心脏剧烈地跳动,仿佛马上要跳出胸膛,近乎是出于本能,双手抄起身边唯一的一把椅子……
没有用以自卫。
而是卯足力气,砸向了身后的玻璃墙。
第一下。
钢化玻璃并没有碎。
短暂地愣怔后,她当机立断补了第二下,惊心动魄的一声闷响,拳头大小的空洞出现在玻璃中央位置,裂纹如同细密的蜘蛛网般向四周扩散。
些许细小的、锋利的玻璃碎片飞向空中,自阮绪宁的头发和脸颊擦过,又簌簌坠落在地面上,在包厢射灯光线的照射下,闪烁着刺眼的光泽。
完全不害怕了。
她喘着粗气,冲着那处破绽又砸了第三下……
半扇钢化玻璃脱落。
剩下半扇,也摇摇欲坠。
她扯开嗓子,喊了一声“贺敬珩”。
阮家小姐不管不顾的举动令在场所有人惊愕不已,贺礼文见其他人并无动作,气急败坏地冲过去,毫不顾忌长辈的身份,扯住她的头发就将人往后扯拽:“本来没打算对你动粗的……”
阮绪宁吃痛,双脚踢踏着想要挣脱,她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好在,这里的动静很快引来包厢内外的注意。
服务生开始敲门。
贺敬珩则扭头远远看了一眼包厢方向,继而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没有按照原路折返,而是助跑数步,长腿一迈,径直跨过横在鹅卵石小径和建筑物之间的景观溪流,抬手挡住眉眼,以一种决然的气势破窗而入。
伴随着“哗啦”声响,剩下的玻璃如骤雨般脱落。
对上那双因愤怒而泛红的、野兽般的眼眸,贺礼文终于有了危机感。
像推开烫手山芋般推开阮绪宁,他便挨了贺敬珩结结实实一拳头,随后,以一种极为狼狈的姿势跌坐在地上。
贺敬珩扶住了浑身战栗的妻子。
彻骨的寒意不断从心底翻涌上来,阮绪宁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却双手死死攥住贺敬珩的外套,哪怕掌心被藏在布料夹缝里的碎玻璃渣硌得生疼,也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我刚刚,听到了……贺礼文找人要开车……撞你,你不要出去,就待在这里,和我待在一起……”
乌发凌乱。
声音带着哭腔。
睫毛上挂着眼泪。
脖颈上还有被蛮力掐出来的红印子。
明明怕得要死,明明知道自己会陷于危险之中,却还是执意要维护他——读解出阮绪宁的意图,贺敬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内心被一种温柔又坚硬的东西所填满。
被打懵了的贺礼文想喊人,但那群狐朋友狗远比他更害怕贺敬珩,脚底抹油一个溜得比一个快,反而将今晚的主角落在了最后;至于那些服务员,他们都很清楚包厢里的宾客是什么来头,只出言劝阻了几句,并不敢进屋拉架,只打算在必要时报警,或是叫救护车。
孤立无援的贺礼文只好颤颤爬了两步,又被拖拽回来。
贺敬珩顺势将外套脱下来随手扔到阮绪宁的头顶上,冷声甩出一句话:“……退到一边去,不要往这边看。”
隐约知道他要做什么,阮绪宁惶恐地跑开几步,蹲坐在角落里。
冰凉的小手攥紧那件还带有贺敬珩体温的黑色西装,她拢了又拢,恍惚间,像是拥有了一片能够挡风遮雨的树荫——那片树荫,其实早就在那儿了。
还是忍不住掀眼去看。
几米开外,贺敬珩揪起贺礼文的衣领,单手将人提了起来,手臂上青筋暴起,又是重重几拳。
迅猛而决绝。
仿佛是要用这种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发泄自己的愤恨与不满。
再丢出狠厉的示威:“我早就说过,我跟你不一样,敢欺负我老婆——就算是我老子,我也照揍不误。”
贺礼文烂泥般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也被汗水与血水浸湿。
别说还手,就是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贺敬珩这才收手。
浑然不闻包厢外的嘈杂喧嚣,锃亮的牛津鞋踩踏着地上的碎玻璃渣,他快步走到神色慌乱的阮绪宁的面前。
刚想去摸那张挂着泪痕的苍白小脸,却瞥见自己还在往外渗血的指关节——刚才揍得太凶,又没有绑手,那里已然皮开肉绽。
贺敬珩强压着眸中森冷,解开领带,仔细擦干净手背上的污秽,这才将瑟瑟发抖的小姑娘护在身下:“别怕。”
阮绪宁轻不可闻“嗯”了声,紧紧拥住他:“你没事,我就不害怕。”
她抱得那样紧,生怕一分神,面前的男人就会消失不见。
贺敬珩默了几秒钟,倏地笑出声:“对你老公就这么没信心?”
阮绪宁怔怔仰起脸:“什、什么?”
贺敬珩勾了下唇角:“贺礼文连自己有几个情人都藏不住,雇凶害人这种事,他怎么可能藏得住?”
阮绪宁的脑海中隐隐有了些猜测:他让自己把兔子娃娃带走,又突然去挪车……
莫不是早就知道?
但贺敬珩俨然是没有在这里与她摊牌的意思。
因为妻子的依恋,贺敬珩眼角眉梢都沾染上了笑意,与方才那副冷酷模样完全不同:“忘了告诉你,我和周岑不一样——我喜欢乖的。”
阮绪宁不明白他这时候为什么要提起这茬。
贺敬珩微微眯起眸子,话锋又转:“不过,你野起来……”
故弄玄虚的拖长尾音,也让她揪紧了心。
但也只能被引诱着、被蛊惑着,一直陷下去。
陷进名为“他”的谜团。
凝视着那双迷茫却期待的的眼睛,贺敬珩扬起唇角,一字一顿道:“更让我着迷。”
第56章
贺礼文理亏在先, 即便挨了一顿揍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既不敢把事情闹大,也不敢报警处理。
险些成为受害者的贺敬珩并不打算为当爹的善后, 他给郑海打了一通电话,让对方过来领人,随后便在阮绪宁的催促下去了趟茂华公馆附近的医院。
两人是打车去的。
直到坐在急诊大厅的联排座椅上等叫号, 阮绪宁还在纳闷:为什么不开自己的车过来?
贺敬珩双手交叠陷入沉思, 半晌才唏嘘, 那辆大G此刻或许已经报废了:“既然贺礼文想玩儿阴的,那不如就遂了他的愿,能留下些人证和物证也好——至少得让爷爷清楚,他儿子到底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要贺家继承人从此消失, 这可比毁其名声恶劣太多了。
贺名奎绝不会坐视不管。
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阮绪宁在不经意的嗅觉刺激下, 思路愈发清晰:“所以,你私下联系过那个……那个姓丁的?”
她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对方:歹徒?还是杀手?
最近发生的一些事, 已经严重偏离了自己所熟知的那个世界。
贺敬珩并不否认:“幸好那是个‘只认钱’的家伙,一切都好商量,我去挪车, 也是想给他制造机会。”
阮绪宁试图用自己的方式进行阅读理解:差不多就是个“意外接到钱更多事更少危险系数更低的活, 所以私自飞单换掉了甲方”的故事。
似乎是可以理解了。
看了眼重新被塞进包包里的兔子娃娃,她心有余悸长舒一口气:“幸好, 没把它落在车里……”
那些长绒里藏了细碎的玻璃渣,阮绪宁不敢用力揉捏,就用指尖轻戳了几下, 没想到意外激活了藏在棉花里的“心跳控件”。
砰砰。砰砰。
那一声声强有力的心跳,像是在还原今晚的惊心动魄, 又像是她与贺敬珩之间相通的心意。
思及此,阮绪宁兀自发笑。
那笑声并不大,只是在狭长森冷的医院走廊里显得十分突兀,在接收到其他病患责备的眼神前,她迅速调整表情,将娃娃藏得更深。
贺敬珩指关节的伤不算严重,也不需要使用支具固定,简单的清创和包扎后,小夫妻就在医院附近的24h便利店解决掉了晚餐。
芝士猪排便当和肉沫茄子便当并排放在一起,两杯现磨咖啡,一块布丁,还有一份咖喱鱼蛋。
知道丈夫讨厌叉鱼丸的竹签,阮绪宁特意找店员要了两把塑料小勺,暖心的食物和餐具一起浸没在浓稠的汤汁里,有种难得的随意;尽管贺敬珩表现得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她很清楚,此刻的贺家继承人一定很难熬——他急于确认贺名奎对贺礼文的态度。
事已至此,如果贺老爷子还要继续袒护唯一的儿子,那么,这根心头刺,就当真再难拔除了。
右手缠着纱布不太方便,贺敬珩只能用左手握餐具。
见他吃得很慢,目光时不时还要在手机上停留,贴心的贺太太立刻用小勺舀起一颗鱼丸:“啊,张嘴。”
只是,那小勺子软塌塌的,鱼丸还没送到贺敬珩嘴边、便掉到了地上,还挑衅般弹跳数下,滚落在阮绪宁脚边。
她有些心疼地“哎”了声,蹲下身,将不小心浪费的鱼丸用巾纸包好扔进了垃圾桶里,接着回到贺敬珩身边,犹豫两秒钟,一语双关安慰道:“你不要太紧张,没事的。”
贺敬珩看看她,随口“嗯”了声,他知道小姑娘想说什么,于是扬了下唇角,把话挑明:“没有很紧张,之前有很多次——都比这时候紧张多了。”
“比如?”
“比如,等亲子鉴定报告书的那几天。”
“还有呢?”
“比如,第一次去老宅见贺名奎的时候。”
“还有吗?”
“还有。”贺敬珩很明显地迟疑了几秒钟,“还有,订婚前在饭店里见到你的那一次。”
阮绪宁愣了愣。
便利店白墙上映着一大一小的模糊轮廓,思绪再次飘远。
得到贺老爷子对婚事的口头允诺后,两家人抽时间聚在一起吃了顿饭,顺便商议婚礼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