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浔也没说别的。
后来那一周,叶芷安忙得昏天黑地,腾不出心思去想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再次想起这事是在苏念一句“小纪总已经四五天没来公司”后。
叶芷安不至于听不出她这看似漫不经心下抛出的话是说给谁听的,手指敲击键盘的动作没停,随口接了句:“没准出差去了。”
苏念就跟会瞬移一样,脑袋毫无征兆地凑过去,“我听说他出车祸了。”
故弄玄虚的口吻,削减了这话的可信度,叶芷安却还是听得心脏一缩,连呼吸都停滞两秒,开口时惊觉嗓音几分变形,“道听途说的事,没必要当真。”
更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苏念坐了回去,眼睛却还停在她身上,边敲腿边说:“是不是道听途说,亲眼去求证不就行了?”
叶芷安合上笔记本,眯眼瞧她,“老实交代,他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
苏念举双手发誓,“我像那种见钱就能把朋友卖了的小人吗?”
后面的话,苏念没再说下去,因为她已经看见叶芷安穿上外套,是要出门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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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四年后第一次在意识清醒情况下来到且停别院,对着门口熟悉的雕刻牌,叶芷安产生强烈的无所适从感。
情绪掀起来,还没落地,院门从里面被人打开,张嫂亲自出来迎接,叶芷安只好硬着头皮跟她往里走,半路没忍住问:“他还好吗?”
张嫂转过头,面色凝重,“前几天跟人赛车出了事,还伤到了骨头,才住两天院,非要回来,怎么都劝不住,叶小姐,一会儿你可要多说道说道,哪有人会这么折腾自己身体的?”
她长长叹了声气。
也因这声叹息,叶芷安灵魂被短暂地抽离到另一个世界,回神后只觉有千军万马碾过她的心,连什么时候进的卧室都不知道。
纪浔也像在休憩,脑袋下垫着两个枕头,睡衣宽松,胸口露出的皮肤跟他的脸色一样白,微微发冷,锋芒被懒倦取代,不见分毫攻击性。
她停在原地足足两分钟,才朝他走去,确认没有吵醒他后,又轻手轻脚地在床沿坐下,伸手,隔着一段距离,描摹他唇角、眉骨处的伤痕。
反反复复十余次,床上的男人突然睁开眼,精准地攥住她紧急撤回的手,不设防的结果是,她差点栽进他怀里。
松垮的马尾散开,垂下一绺,剐蹭纪浔也的胸膛,他错愕一瞬,手里的力气跟着泄了八成。
叶芷安趁机离开,退出去两米远,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了句:“我来量尺寸的。”
“那你得再等会儿,”纪浔也调整姿势,“专业人士还没准备好。”
“……要多久?”
“四十分钟。”
她哦了声,开始放空自己。
纪浔也笑到不行,“你跑那么远,怕我吃了你?”
他解开几粒纽扣,露出里面的白色绷带,“就算想吃,我现在也是有心无力。”
叶芷安手指一紧,迟疑后坐了回去,坐姿僵硬到极点。
“你现在还在跟别人赌命玩赛车?”她目光稍侧,不给他任何与自己眼神交汇的机会。
这不妨碍纪浔也单方面将自己目光不依不饶地缠上去,见她无路可退,才收回,笑了声:“差不多两个月一次,不过现在不算是拿命玩车,你随便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我现在有多惜命。”
叶芷安看向他胸口大片的淤青,冷冷扯了下唇,夹枪带棍道:“我也是头一次知道只要没把自己送进火葬场,就算缺胳膊少腿,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都能称得上是惜命。”
对于她的冷嘲热讽,纪浔也无比受用,一面又觉她此刻的神情冷到让人心惊,多半是真生气了。
他暂时性忘记自己前男友的身份,抬起手,亲昵地掐了掐她的脸,又拿出哄人时才会有的宠溺腔调:“不骗你,我现在跟人赛车,都保留了七分,用的那三分劲是为了不让自己输,另外这几年,我有听你说的,好好吃饭。”
他的手指有些凉,叶芷安却感觉到与她脸颊相贴的那一块地方快要烧起来,险些没忍住覆盖上去。
等他主动收回,她才冷淡地哦了声。
静默两分钟,纪浔也说:“帮我拿瓶水,顺便打开。”
叶芷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桌几上放着几瓶Svalbardi,取自北极的冰川泉水,据说一年也就产一万多瓶。
她喝过,原谅她生了一条平民舌头,真尝不出跟农夫山泉有多大区别。
叶芷安打开其中一瓶,倒进玻璃杯,递到他手边。
纪浔也无动于衷,“没力气拿。”
要她喂的意思。
她眼睛瞪得浑圆,“你刚才掐我脸的时候不是挺有劲的?”
“给你掐疼了?”
极其暧昧宠溺的一声,堵住她的喉咙,说不出话,人却凑近些,杯口怼过去,手指意外碰到他下唇。
她毫无察觉,只想把水一滴不剩地灌进他嘴巴,就在这时,指尖传来潮热的痒意激得她浑身一颤。
对上他无辜的神情后,她瞬间了然,刚才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舔她的手。
第41章 41 第六场雪
◎惩戒似的咬了咬她耳朵◎
在毫无证据、仅凭主观判断的情况下, 叶芷安没法同他兴师问罪,更何况,他在撤回舌尖的同一时间, 脸色已经恢复平常, 连装模作样的无辜都瞧不出分毫。
反衬她突然且迅速的撤离像个自我意识过剩的笑话。
杯中的水倾倒出一部分, 洇湿他领口, 好在没浸染到绷带, 叶芷安拿纸替他擦干后,退回三米远,这次没坐下, 而是选择直挺挺地站着, 熬过接下来的半小时。
不久前旖旎的氛围在她有意的逃避下顷刻瓦解, 直到她察觉之后的两分钟里, 对面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自己, 等她扭头看去,他眼角眉梢笑意满满,带着他一贯的纵容和宠溺, 给了她一种强烈的被爱包围感。
她如临大敌, 随口扯了句:“地板真热。”
找的话题过于失败, 纪浔也扯了下唇,眼神仿佛在笑话她说了句废话,“卧室烧了地暖。”
“不烧地暖, 屋里也不冷。”
她一进玄关就注意到墙上的室内温度显示仪, 超过二十摄氏度。
“我体虚。”
纪浔也垂眸, 睫毛盖下一小片阴翳, 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加上本就一副精致皮囊, 安静时,弱柳扶风的破碎感展露得不费吹灰之力。
这会更是连语气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滴水不漏地佐证了这三个字。
叶芷安清楚自己应该对他刻意展露出的疲惫、羸弱视而不见,或是在心里翻个大白眼,总之面上要做足冷血动物该有的风范。
然而事实上,他比她更像个野兽,总在暗中蛰伏着,悄无声息地蚕食掉她强行堆砌起的理智。
好比现在,她就跟被人施法了一般,变成他曾经口中的“昭昭小老婆婆”,喋喋不休道:“谁让你以前都不好好穿衣服?大冬天的还露脚踝,喝冰水,折腾自己的胃和关节,你也不怕老了会犯关节炎,到时候可有你苦头吃。”
纪浔也听完这一串唠叨,突然掀开被子下了床,在他的逼近下,叶芷安节节败退,想拿食指抵他胸口,又怕戳中他伤口,“你干什么?”
“我饿了,陪我吃个宵夜。”
“……”
叶芷安最后还是陪他去了,但没动筷子。
看得纪浔也胃口都差了几分,汤勺放回装着馄饨的玻璃碗里,“你这又是没胃口,还是变了喜好?”
红油抄手,辣卤鸭掌,烤冷面,哪样不是她爱吃的?
叶芷安偷偷咽了咽口水,“最近胖了,得减肥。”
“哪胖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那眼神变得下流不少,逼得她差点环起双臂做出防御姿态。
她闷声说:“胖了快半斤。”
肉眼看不太出来,但镜头比照妖镜还要刁钻,能将人横向拉宽不少。
纪浔也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同一个人早上跟晚上的体重差都能超过一到三斤,昭昭小姐,您这半斤还真是有份量。”
“……赶紧吃吧你。”
纪浔也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不吃了,走吧,现在就去给你量尺寸。”
叶芷安揪住他话里的关键词,“现在就给我?你别跟我说,那专业人士,就是你?”
他止步回头,朝她扯开一个笑,“在这件事情上,谁还能比我更加专业?”
叶芷安气他吊儿郎当的戏耍,更气自己在他面前不断放低的底线,小声嘀咕道:“我看我真是疯了傻了,才会一次又一次相信你的鬼话。”
衣帽间的陈设还是和四年前一样,一半装着她压根不会穿的衣服首饰,可当年不管她怎么劝他,他还是一意孤行,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叶芷安想说什么,偏头又看见他发白的唇,犹豫着问:“你现在这状态,五天后能好全?”
“好不了也得去。”
纪浔也说:“拍卖会算走个过场,重要的是之后的晚宴,有笔生意需要我亲自去谈。”
他厌恶应酬,可被架到高台之上的人,哪个做事能凭个人喜好来?他要是想为自己的未来争取到更多自由,当下就必须抛弃过剩的那部分自我,随波逐流地戴上虚假面具,好增添今后豪赌的筹码。
从他的只言片语里,叶芷安明白了这场晚宴的重要性,升起打退堂鼓的心,“我看你还是去找别人当你的女伴,我去,可能会害你把生意搞砸。”
两个人在一起的那一年里,他带她疯,带她闹,带她到他的圈子玩,但极少带她去那些隆重严肃的场合,以至于她现在完全没有信心能当个合格称职的女伴。
“别的女伴?比如?”纪浔也把问题抛还给她。
“你爸准备给你找的未婚妻。”
说完,叶芷安反应过来自己今晚这一趟就不该过来的——没有身份,没有立场,她被冲动支配下的行为也毫无边界感可言。
纪浔也能听出她这声不含任何试探,仿佛在她心里,哪怕现在他的婚事还没完全敲定下来,也还是有不少预选方案。
“我哪儿来的未婚妻?”
他认真观察着她听到这话后的反应,也算在他的意料之中,她先是露出诧异的表情,然后是长达数秒的疑惑,至于有没有松口气,他没品出来。
叶芷安改口:“那你可以找其他够配你身份的大小姐,至少你俩站在一起,不会让你失了面子。”
纪浔也不喜她这般自贬,忽而压低身子,在她不设防之下,惩戒似的咬了咬她耳朵,留下野兽的标记,事后还逼迫她直视一旁全身镜里神色紧绷的自己。
“我们昭昭,现在真是越来越会妄自菲薄了。”
叶芷安循着空档,从他臂弯缝隙里钻出,忍受着胸腔的鼓噪声,“一会儿我还有事,你要量就快点量吧。”
“你离我这么远,让我怎么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