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烧烤和薄荷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纪浔也岔开话题,“为什么想到要打给我那个号码?”
叶芷安愣了愣,无措一阵后,不答反问:“你以前打给我那么多通电话,为什么都不说话?”
“怕我一开口,你就会挂断电话,然后又把那个号码拉黑。”
叶芷安只觉自己被人灌下极度辛辣的烈酒,喉管经历一阵难忍的灼烧感后,余味是绵长的酸楚。
她尝试用回忆里的甜驱散这种让人舌尖发麻发胀的味道,无果后,讷着一张脸去看他,他的眼神是另一种苦涩的感觉,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他变成了寥寥的白雾,那么轻,那么脆弱。
“为什么你只在冬天给我打电话?”
“为什么你没把那个号码拉黑?”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紧接着淹没于同一片死寂中。
他们都在等对方的回应,有宣战的意思,更多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希冀。
最终先打破沉默的是叶芷安,她依旧没有回答,而是挑起一个全新的问题:“如果能开口的话,那些时候你想跟我说什么?”
“太多了。”
纪浔也低垂着眼帘,自嘲一笑,“偶尔几次也想狠狠质问你。”
“你现在说吧。”她突然很想听。
事先在脑海里排练过千次万次,这会纪浔也开口得毫不费力,甚至连语气声调都能拿捏到精髓,实实在在质问的口吻:“叶芷安,你知道吗?柔情蜜意的关怀和爱护,自我牺牲式的保护,对我来说全是狗屁。”
他尽量让自己的神情看上去没那么狰狞,碍于台词本身并不温柔,再往里掺些真情实感,眼神里的阴冷根本控制不住。
“我不需要你这么做,我只希望你在我面前,能不那么清醒。”
稀里糊涂地沉迷着,稀里糊涂地抽不开身,稀里糊涂地继续爱着他,而不是为了将他高高托举着,无视自己的情感需求,非要跟他分出一个毫无瓜葛、一清二白的未来。
纪浔也深吸一口气,“不过我最想说的不是这些。”
叶芷安咬着唇,默默等待他的回答。
又一声轻嗤后,他带出一句:“今天又下雪了。”
她眼皮一颤,怔忪不已,转瞬听见他用沙哑的嗓音补充了句:“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总在冬天打给你——不是冬天才打给你,而是我只在下雪的时候打给你……你不在的日子里,北城下了三十七次雪,可笑的是,我没有一次能见到你。”
一旁的桌几上放着台加湿器,雾气在橙黄的灯光下不断散开,化成水汽弥漫至房间的各个角落。
叶芷安感觉自己皮肤黏黏糊糊的,心脏也是,湿答答,被水珠形成的雨幕往下拽。
忽而想起大雪纷飞那天,她躲在电话亭同他遥遥相望。
她说,她曾天真地以为只要下雪,她就能在北城见到他。
她还说,可惜北城的雪天太多太多,而她总见不到他。
回神时,她的手已经被人握住,纪浔也说:“以前混账的时候,眼睛一睁一闭就是一天,时间对我来说,就是这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东西,跟你分手后,我才知道它原来这么慢。”
他闷笑一声,“原来熬过四年要这么久。”
她欲言又止。
他又说:“我们昭昭真厉害,当初竟然能喜欢我这种混账,一刻不停地喜欢了整整四年。”
她没忍住问:“纪浔也,你是不是——”
是不是故意拖到四年后,才制造出一场场意外和我相遇?
是不是想用这种方式,体会我当初的四年是怎么过来的?
她有太多话想问,却又不敢问出口,只能安安静静听他往下说:“你还记不记得四年前我们唯一进行过的赌注?那次是我抛出来的,我说要是冬至能下雪,我们就到此为止,那么昭昭,你现在还敢再跟我赌一次吗?用你身上所有的筹码。”
叶芷安愣愣抬头,朦胧中似乎看见了他身体里同样残缺的拼图,亟待填合。
许久,她问了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这几年,你爸打过你吗?”
这个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多少有些不合时宜,纪浔也稍怔后摇头。
“他还会逼你下跪吗?”
他终于听明白了她想表达什么,“他暂时没那功夫管束我。”
她不依不饶地又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他要你跪下,你还会听他的吗?”
“不会。”他回得毫不犹豫。
她又沉默了会,将话题绕回去,“你要赌什么?”
这答案其实不难猜,但这一刻,她已经没有多余精力去揣度。
“还是赌今年的冬至会不会下雪,要是下了,我们复合。”
第45章 45 第六场雪
◎“昭昭,我等得起。”◎
纪浔也透支了勇气, 在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后,大脑出现转瞬即逝的空白,紧随而来的是自我怀疑和茫然, 同她看不出任何撒谎或哄人迹象的眼神交接后, 愉悦感才逼退所有不安情绪。
叶芷安忘了有多久没见他如此纯粹地笑过, 说没有一点动容是在自欺欺人,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 没有谁,会比她更希望他能过得好好的。
只是被吊桥效应和他大半夜不管不顾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的感动支配下,应出那声“好”的她依旧不确定, 待在他身边, 对他来说, 究竟是不是件好事, 没准会和四年前的赌局一样, 继续有一方输得一败涂地。
她闭了闭眼,看向自己伤痕累累的双脚,此刻被细致地处理过, 多出层层被束缚的洁白。
外面也开始落起白色, 茫茫一片, 桐楼的初雪降临。
空气里响起轻微的咋舌声,叶芷安看向面带不满的男人,随即听见他用遗憾的口吻说:“早知道就跟你打'桐楼今晚会不会下雪'的赌了。”
她一阵好笑, 在心里默默接上一句:可能老天就不想让你如意。
纪浔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点破, 坐了回去, 从她身后环住她肩膀, 又拿手掌箍住她手臂, 一紧一松后,回到原位。
在心理防线被放得无限低的情况下,拥抱会成为比亲吻更具侵占性的亲密行为。
如若对方是带着怜惜情绪,认真地拥住你,眨眼工夫,你心头就能泛上千百种复杂的心绪,委屈到想哭,也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正被爱着。
可要是他只是轻轻地揽住你的肩,短暂地停留,撤回,你就会变成像对尼古丁上瘾的烟鬼一般,发了疯一般渴求更深层次的欲念。
偏偏他聪明地两样全占,叶芷安压根不是他的对手,强撑着才没表露出自己此刻的诉求。
她尝试通过看雪景来放空自己,不到两分钟,注意力又被身侧的男人吸引走。
纪浔也搬来一张椅子,放到她跟前,坐下,然后抬起她的腿搁到自己大腿上,动作轻柔得过分,给她按摩时才重了几分。
叶芷安有些不自在,“我腿不酸。”
纪浔也雷打不动地回:“我捏我的,你继续看你的风景。”
“……”
雪势转小时,叶芷安重新有了困意,“我想睡了。”
纪浔也这才停下,“睡吧。”
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叶芷安欲言又止,伸手去捞手机,准备定明天早起的闹钟。
纪浔也拦下,“不用操心明天工作的事,具体情况我已经跟你们负责人说过,他们会派其他人过来。”
叶芷安想到额头上的伤,伤口没愈合前确实不适合出镜,也就不再逞强。
纪浔也掀开另一侧被角,跟着躺了上去,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紧绷,笑着安抚,“别跟防贼一样防着我,放心,只是陪你睡一觉,不干别的。”
叶芷安那声“哦”还没成型,就见他突然起身,半边手掌和膝盖齐齐压住床垫,凌空看她。
他并不单薄,有着成年男子正常的体重,加上用了力气,廉价床垫下陷一块,叶芷安感觉自己陷进一块沼泽地里,越挣扎,下陷得越厉害。
却见他忽然笑了声,“我们昭昭,就这么怕我啊?”
不待她回答,他捞起床头柜上的手表,平躺回去的同时说:“明天我得早起,手表放旁边,方便看时间。”
叶芷安轻轻吐出一口气,阖上眼皮,极静的环境增长她的困倦,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睡得并不安稳,光怪陆离的梦一个个从脑海中闪过,最后将她困在冰天雪地里,她冻得瑟瑟发抖,快要捱不住时,有人用他灼热的体温抱住她。
她看不清他的脸,但她知道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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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浔也处理完事情回酒店是早上十点,叶芷安已经起床,见到他就问:“卢沣现在在哪儿?”
“还没交给警察,这会正在楼下房间关着……你想见他?”
叶芷安点头。
“不害怕?”
她思考两秒,摇头,“现在该怕的人应该是他。”
“过会儿吃完午饭,就带你去见他。”
两个半小时后,见到杨特助送来的轮椅,叶芷安忽然不想出门了,“我觉得我能走。”
“你不能,”纪浔也给她提供两个选项,“要它,还是要我,你选一个。”
叶芷安乖乖坐上轮椅,身残志坚地离开套房。
睡了一觉后,叶芷安心里的恐惧已经消散殆尽,只剩下愤怒,尤其在她见到卢沣毫无歉意、一脸无辜的表情后,火苗越拱越高,恨不得将手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向他。
纪浔也看穿她的心思,挑明问:“想下地?”
叶芷安点头。
纪浔也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回了两个字:“不准。”
她像听到了什么荒唐话,眼睛瞪大些,“腿可是我自己的。”
纪浔也跟她打包票,“别说走过去,你光下地站着,也会疼。”
“那我也受着。”
纪浔也拼命忍住想要阴阳怪气的冲动,递给杨特助一个眼色,后者上前,从手提袋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尖头皮鞋递到上司手里,自己再走到卢沣身侧。
纪浔也半蹲着换下叶芷安脚上的保暖棉拖,一面说:“想干什么就去干,但干完得马上回来坐好。”
他要是再不答应,保不准她下一句就是:我俩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凭什么限制我的行动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