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问问她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和家人相处得融洽吗?喜欢在郁家的生活吗?
以及,有想起过他吗?还在生他的气吗?会原谅他吗?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却又因着百般复杂的情绪而好半天都没能发出声音。
他太久太久没有见她了,久到他都恍然有种仿佛已过了几世轮回的错觉。
而她看上去气色不错,眉眼间也再没有曾经对着他时的那种郁色,气质已和之前大相径庭。
脸颊也多了些肉,看来这段时间在家里过得很舒心。
或许有些事情也不必多问了。最后他索性放弃了开口,只静静地,看不够似的盯着她。
杨惜媚坐在那里默默看着他独自兵荒马乱了半天,最后还是先开了口。
“.......何必呢?”
“你这样有意义吗,郁持?”
郁持一听到她的声音,心绪更是起伏澎湃,呆滞了好一会才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她是指他自杀的事。
他心下更是一阵激荡。所以她这是在劝导他?她也不希望他死吗?
可紧接着又听她道:“你这种人死不足惜。可你知不知道,后续会给爸妈带来多大的麻烦?”
郁持本就青白的脸上又蒙上一层灰败。
原来她在意的,并不是他自杀这件事本身,而是后面遗留的处理问题啊.......
他只能嗫嚅着回道:“抱歉,我没想......”
“没想?那你是想怎样呢?”杨惜媚的言辞渐渐犀利起来,竟隐隐有了几分母亲的风格:“偏偏要挑中秋节这一天我和父母团聚的时刻,做出这种事,难道不是想故意给我们难堪?你要爸妈心里怎么想?若是真的.....你又要他们怎么去面对?”
郁持脸色一僵,心底又莫名涌起一股委屈情绪。
他当时是真不知道那天是中秋节。那段时间他在别墅里过得浑浑噩噩,早已忘了今夕何夕。再加上又时不时地发病,几乎一直处于一种狂躁绝望的状态中,哪里还能考虑得到那么多呢?
稍稍恢复了一些神智后,他真的只想一死了之,自以为也算是替她摆平了最大的麻烦。
可没想到,他连自杀都选不对一个好的时机,反倒带来更多的麻烦。
现在在她眼里,他只怕跟个废物没什么两样吧。
他自嘲又自卑地想。
他也没有过多辩解,只勉力对她讪笑:“对不起.......我只是以为,这样对你会有更有利。”
“我以后再不会这样草率,媚——”
他顺势就差点叫出曾经的亲昵称呼,好在及时刹住了车。
他不能再这样叫她了,他要叫她“姐姐”。
可像这样面对面,他又实在叫不出口。他也不知道是因为羞耻抗拒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他嘴唇张张合合,就是挤不出那两个字。
杨惜媚却并没有在意他后面那句话,而只对他前半句做出了回应:“你要是真想对我有利,那我告诉你该怎么做。”
郁持连忙认真看向她,一脸的乖顺虔诚。
“你赶紧把身体养好。然后,”杨惜媚眼眸一垂,掩去丝丝冷酷意味,平静道:“家里会送你去精神病院。在那里疗养一段时间,好好治一治你的病吧。”
听到前半句刚在心底泛起点点甜意的郁持一下又仿佛被整桶冰水兜头淋下,冷意从肌肤浸透到了内里。
“什么?”他错愕道,下意识摇头想要否决:“不,我不要.......”
曾经哪怕发病最严重的时候,家里都没有想过送他去那种地方。因为郁绍焱知道即使再好的精神病院,把人送进去多多少少都是一种折磨。
再加上郁持的病情也还不至于到那地步,多花些功夫还是能在可控范围内的。
所以他才去拜托了自己的同窗好友,主攻精神疾病的医学专家宋泳伦,常年对郁持进行保密治疗。
而现在,家里是不想再管他了吗?
杨惜媚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不仅不管,甚至还要牺牲这个小儿子,来为她回归家族铺路。
“除此之外,家里还会对外公开你的病情,算是对你退出华誉给出一个充分可信的解释。这样的话,我和你之前那些......”
她说到这里梗了一下,神情耻辱中添了几丝厌憎:“一旦出现任何流言,也能用你的病情遮掩过去。”
这就是苏昕蓉最后给出的最合适的处理方式。
当然其中详细的安排要更完善妥帖,尽力保证杨惜媚这个后来者的上位合情合理,不会受到非议,也不会出现任何负面影响。
只要过程中没有意外,那么结果就将是皆大欢喜。
只除了郁持。
而此刻,郁持混沌的脑内渐渐清明,也很快分析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他将会被家族彻底舍弃,他曾经需要百般隐藏的精神疾病,他最大的秘密,将彻底暴露于人前,成为她走进公众视野的一块垫脚石。
他怔愣许久,心绪复杂间甚至都再做不出任何表情,最后只木木地问了一句:“所以,这也是你的意思?你希望我这样做吗?”
“这对你......会更好,是吗?”
杨惜媚抬眼看他,自从进来后第一次脸上有了些许波动,悲悯和残忍互相交织。
“是。我希望你,能听从家里的安排。”
她是在听母亲说出了这一番安排后,更坚定了要亲自来见一见郁持的念头。
在她的认知里,郁持终究也是母亲的孩子。而这些天相处下来,她只觉得苏昕蓉是一个慈母,对自己的孩子总是疼爱的,不忍心的。
郁持对她做下的那些事,和苏昕蓉又有什么关系呢?因此她并不希望母亲为了自己来做这个恶人,从而伤了母子情分。
她想要自己亲口告诉他。
正好也让他认清一个事实。
她和他之间,除了那层令她纠结痛苦不已的血缘关系,以后剩下的就只有你死我活的权势利益上的斗争,此外再不会有任何多余的纠葛风月。
她本来是这样设想的。以为对他说出那些话之后,他会愤怒会崩溃,会对她心怀恨意,破口大骂。
毕竟她不久前明明还是只能被他任意掌控亵玩的金丝雀,如今一夕之间势态巨变,她一跃成为了和他平起平坐的豪门千金,并且还将抢走他曾拥有的一切。
按理说这样的处境下没有人能轻易接受现实,做得到冷静对待。
可他竟是毫无半点失态,听完她的话只是静默着,垂头沉思了半晌。
然后抬起头,对她笑了。笑得很温柔,很诚挚。
“好,我都听你的。”
顿了顿,他又犹疑了一下,脸上甚至多了几分纯真羞赧的意味,问了句:“那我以后,是不是该叫你姐姐了?”
“.......”
***
原本万分难以启齿的称呼竟是自然而然地就说出口了。
或许是因为,本已如死灰般枯寂的心在见到她后,渐渐又泛起了活气。
即使她带来的是这样残酷的消息,即使被她亲口告知自己将一无所有。
可他还是很开心。
他发现自己突然没那么想死了,也不能死。他活着总归还有用的。
只是他仍改不掉骨子里的商人本性,竟又生出了贪欲。
反正都死过一回,又失去了这么多,那他是不是可以再稍微地,得寸进尺一点,从她这里换取点什么呢?
哪怕是一丝丝的垂怜,片刻间的心软也好。
就算心知他和她再无可能,他还是没办法就这样放手。既然如此,就认了命做她的弟弟好了。
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难道不比所谓的情人伴侣更重要?
而且这样至少还能有机会见到她,靠近她,不是吗?
他现在也不敢再有别的妄念,只求能留在有她的空间内,能多看她几眼,就足够了。
他很快就说服了自己。
而这冷不丁的一句话却让杨惜媚愣住了,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果断拒绝:“不行,你别这么叫。我觉得恶心。”
郁持满脸的期待顿时垮塌。
杨惜媚见他这样,又想到他终究是个精神病人,而自己这趟过来主要还是劝说他不要寻死的,态度总不能过于恶劣冷淡,免得又刺激到他。
于是她起身,把茶几上她带来的保温桶拎到他面前,声气稍缓:“这是冼姨给你煲的参汤,你喝了吧。”
这算是她今天过来的一个附加任务。冼姨是她失踪后才来到郁家做活的,也一路照顾郁持长大,对他自然有着很深的感情。
并且她对于这期间很多事都不知情,到现在都还只以为郁持是病情又复发了还在医院住着。
所以听说杨惜媚今天要去医院看他,冼姨就专门为他煲了份人参汤,又给最近一直肺虚咳嗽的郁绍焱煲了猪肺汤,分别装好托她带了过来。
刚才她已经把郁绍焱那份送去了他办公室,眼前这个就是给郁持的。
郁持刚垮下去的脸色生动了几分:“好。我也很久没吃过她做的东西了,还挺想的。”
又问她:“你回家这阵吃得还好吗?家里做的饭合不合你口味?”
杨惜媚并不想跟他进行这种过于亲密的交流,只沉默着把保温桶递给他。郁持正想伸手去接,却根本动不了。他一只手还拷着,另一只则在输液。
他有些窘迫地笑了笑,心底已经开始谋算着要怎么诱哄她喂自己吃。
然而不等他开口,杨惜媚就让保镖把医院给郁持配的护工叫了进来,把保温桶交到护工阿姨手里拜托她代劳。
郁持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只不过,在护工拧开保温桶的盖子后,飘出的一股肉腥气让他瞬时神情一凝。
他往那里面看了看,只见清亮的汤水中浮浮沉沉着几块褐红色不知是什么的肉块。
肠胃被刺激得痉挛翻涌,他强行忍住,慌忙扭头避开护工喂来的一勺汤,对回到沙发上坐着的杨惜媚勉强笑道:“我现在不太想吃,要不等会......”
“你刚才不说很想吃冼姨做的东西吗?”杨惜媚只以为他是刻薄的毛病又犯了,嫌弃护工喂他。
而且以她对他的了解,他这么说了肯定就是不会再吃,最后多半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