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颂宁斜斜靠着她,默不作声。
半晌后,他又垂头温柔的笑,“骗你的。其实不疼,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想让你再陪陪我……”
即使是喝醉的许颂宁,身上依然有那自小根深蒂固的礼仪教养。
他靠着葵葵的肩膀不说话,半晌后,葵葵才发现他正默默流泪。
不禁愣住。
“小宁儿?”
“嗯。”许颂宁没睁眼,头昏脑胀半梦半醒,在酒精的刺激下,又忍不住微笑,“我回去后,你得尽快把我忘了……”
“这是说能忘就能忘的么?”
许颂宁缓缓摇头,酒精也终于压不住身上的疼痛,五脏六腑都像燃起熊熊烈火,四肢百骸仿佛都被生生折断。
他沉浸在喝醉和昏迷交替产生的梦境中,凭本能抱紧了葵葵,身子往下滑,意识也一点一点抽离。
他低声喃喃:“不要。”
葵葵感受到他身体越来越沉,紧张抱住他,转头看窗外,已经快到医院了。
他又道:“不要……”
“不要什么?小宁儿,别睡着了,睁开眼睛看看我。”
“不要……”
许颂宁哽咽,“不要忘了我……”
第50章
从清吧回到医院后, 许颂宁当晚便昏迷过去。
酒精对他身体的伤害无疑是巨大的。
许颂宁醒来后才知道,自己昏睡了三天。
他们万分宝贵的最后几天,竟然一半都被他这样浪费了。
他醒来时, 葵葵不在身边, 电话也打不通。他拔了针踉跄走出去, 医生告诉他葵葵已经回学校了。
小隔间里也早已没有她的东西。
许颂宁心里似有万千刀子在割。
“许先生!”
走廊里,一个人影跑过来搀扶他。
许颂宁垂头扶着墙,眉头拧在一起。
“我是许潋伊小姐派过来照顾您的, 明天就是返程日子, 我将护送您平安抵达北京, 今天下午会安排人过来收拾东西。”
许颂宁的手指死死抠住了墙壁, 头疼欲裂。胸腔像是被压缩到了极致,每一口呼吸都扎得他颤抖。
“我先去找她……”
许颂宁拖沓着脚步往前走, 身后的人又要跟来, 许颂宁摆了摆手。
那人十分焦急的喊:“许先生, 您还是回病房吧, 需要找人我马上叫人去找!”
许颂宁缓慢摇头, 喘了气道:“我自己去找她,不必跟来……”
这辈子出行都有司机有保姆的许颂宁,二十多年从没有这么狼狈过。
因为刚醒来, 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只想要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角落里只剩下葵葵和他。
就那样到天长地久。
初春时节,雨水不多。
但许颂宁刚走出医院大门,就感觉有淅沥沥的小雨落在脸上。
他受过伤的腿在这种阴雨天里最是难过, 更别提前几天又被撞伤了。
许颂宁很快就感到腿脚麻木,他出门着急, 不仅没带手机,也没有带拐杖,每走一步都仿佛踩着刀子。
许颂宁走到街道上,来往的人不多,大家都在各自躲雨,车流缓慢,偶尔停下来朝他按个喇叭。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机械的摇头表示不需要帮助,沉默的一路摔一路走,膝盖摔得血肉模糊。
没过多久,终于在摔了四五次后,许颂宁连爬都爬不起来了。
他一身病号服满是脏污,地上的黑泥和摔下去擦伤的血,一股脑全糊在了衣服上,惨不忍睹。
雨却越下越大。
陌生的南方城市,只要下雨,气温就骤降了下去,慢慢冷得他手指发抖。
强烈的痛苦交叠之下,许颂宁的脑袋仿佛糊上厚厚一层锈迹,无法再转动。
“哎呀,小伙子,这是怎么了!”
耳边传来一声惊呼,许颂宁脱力坐在地上,缓缓抬眼,看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
老太太手里挎着一只碎花小布包,撑着一把雨伞。
许颂宁仰头看去,只见那把雨伞上画着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怎么搞成这样了,是刚从医院出来吧?你家人在哪,我帮你打电话给他们。”
老太太很热心,说着就从包里拿出了手机。
许颂宁早已浑身湿透,面色惨白神情麻木,雨水把地面的脏污冲刷,污水从他脚边冲过。
许颂宁低垂着头,脑子空荡荡,只能凭着直觉报出一串数字。
他缓慢眨眼,记起这是葵葵的电话号。
他今天醒来后没有看见她,给她打去了数十个电话。
起初提示无人接听,后来提示手机关机。
而现在,老太太只打去了一个,电话便接通了。
老年机传声效果一般,会将声音机械化,但许颂宁还是能听出葵葵那温暖活泼的嗓音,她问:
“您好,请问是哪位?”
老太太把手机放到许颂宁耳边,示意他说话。
雨水越发不可收拾。
老太太的伞往他身上倾斜,但还是挡不住这倾盆大雨,路边有人脚步匆匆,有人怒骂,“这才几月,怎么下这么大的雨!”
许颂宁脑袋里挤进一团浆糊,右手的纱布早已被雨水冲透,鲜血不断的流。
意识处于模糊又清晰的阶段,他想起刘姨曾经跟他说过,手机号是可以被拉进黑名单的,拉黑过后不会提示被对方拉黑,只会死活打不通。
那时候他还觉得这功能挺有意思的,被拉黑的人只会觉得是对方有什么事耽误,没有接听到电话。
——就好像,早上的他一样。
他只想跟她告别,但是感觉也没有必要了。
许颂宁手指发颤,早已冷得没有知觉,艰难抬起伤痕累累的右手,挂断了电话。
“谢谢您……”许颂宁哑着嗓子摇头,“不需要联系了。”
老太太扶他起来,他的腿已经僵住,只能勉强支撑身子斜倚在墙边。
有屋檐遮挡,好歹能少淋一些雨。
“唉,我也不懂你们年轻人的事。”老太太叹了气,从小布包里取出一半现金,塞到许颂宁手上。
纸币带着老人的余温,有一百有五十,还有几张零钞,触碰到许颂宁的手,立刻被雨水浸透了半截。
许颂宁昏沉的脑袋在看见那只苍老的手掌时,忽然清醒过来。
“不,我不能要……”
许颂宁扶着墙,急忙把纸币递回给老太太,老太太却是摇摇头,握紧他的手。
他一身上下没一处干的,也只能握在手里。
“听话,拿着吧,这也不多。你出来应该挺着急的,看着什么也没带。待会儿休息一会儿,就打车回去吧。”
许颂宁的心脏开始猛烈跳动,不得不抬起一只手捂住胸口,连忙摇头,“我,我不能……”
“哎,你这孩子。”老太太把他僵硬的手放在他身侧,“好了。时间不早了,今天我孙女回来,我得赶快回去做饭,否则还能守着你上车。”
许颂宁浑身僵直无力,动不了,说话也说不完整,只能睁大眼睛缓缓摇头。
老太太笑着拍拍他,撑起伞离开了。
许颂宁怔怔看着那步履缓慢的背影,没有知觉的手指靠本能紧握在一起,只能隐约感受到那些纸币。
他这一生,每次出门遇见陌生人乞讨或有困难,无论真假都一定会给予帮助。
没想到,最后也轮到陌生人帮助他了。
许颂宁膝盖一弯,身子彻底失去了支撑,“嗵”的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
视线模糊交错,迷茫昏暗中,似乎有几个人影匆匆朝他奔来。
他的心就在那无边无垠的纷乱中,逐渐变得平静。
他或许不应该来找她。
他已经自私的占用她六天时间,为什么还要再打扰她;既然再见就是最后一面,大概也没有必要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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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三天后,葵葵收到了来自陈清雾的短信。
陈清雾说许鸣珂原本要回香港了,似乎是因为许颂宁,突然又选择留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