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吧里人虽是多,但酒保对孟筂的印象深刻,不用回忆就想了起来,说道:“没有,我上班时没再见过她。”
沈子业没在酒吧里久待,又喝了几杯酒后买单离开。重新坐进车里,他颇有些头疼,不知道那小姑娘会去哪儿。
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孩子,做什么都有人兜底,稍稍不顺心就要闹个天翻地覆,受点儿委屈更是觉得天要塌了,再怎么任性好像都是理所当然的。
沈子业不再想这事儿,很快便开着车离开。
他本以为孟筂离家出走只是想给她父亲一点儿教训,很快就会回家。
但事情却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又过了一个来星期后他遇见孟其元,得知孟筂仍旧没有回家。并且在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她并未取过钱也未使用过身份证,完全找不到任何信息。
当然,他从未放弃过找她,沈延習也四处发过寻人启事,但均没有任何线索。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他因女儿杳无音讯而心力交瘁,焦灼不已。如果女儿出了任何事,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孟其元还有事,两人交谈了几句后便匆匆离开。沈子业有些心不在焉的,不知道没有身份孟筂该如何生存。也许是打黑工,有的小店给出的薪资低,管理得也没那么严,似乎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八月是雨季,但并不意味着天气凉爽起来,这座城市变得既闷热又潮湿,人像是处在蒸汽腾腾的大蒸笼里,却又无处可逃。
第31章 应该我问你才对
本地人早已习惯这样的天气,每到傍晚三三俩俩约着,划拳喝酒,享受着下班后难得的放纵时刻。
这天傍晚,沈子业在莲花街附近办完事,站在路边抽着烟等齐明修开车过来接他。下午才刚下过雨,地面湿漉漉的,街边灯光昏暗霓虹闪烁,油烟味儿与嘈杂的人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烟火气息。
不知道是堵车还是怎么的,齐明修迟迟的没有出现。沈子业倒也不急,缓缓的吐着烟雾,打量着这片早传言要拆迁却因为资金不足而一直搁置的老城区。
当视线漫不经心扫过不远处的便利店门口时,他蓦的顿住了,随后叼着烟大步的朝着那边走去。那是一家门头不到两米宽的小店,里头灯光昏黄,生意倒是不错,几个人在简陋的收银台前等着结账。
他没有再往里去,在门口站着,等着里边儿一道纤细的身影走出来时,他沉声叫道:“孟筂。”
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孟筂的脸上有片刻的茫然,随后抬头看向了他。她显然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他,脸上有惊讶,但很快变成了欣喜,三步两步小跑着到他的面前,问道:“你怎么到这边来了?”
沈子业没有说话,低头看向她手中拎着的袋子,里边儿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他很快收回了视线,将手中的烟头掐灭丢掉,淡淡的说道:“这句话好像该我问你才对。”
孟筂胸腔里的喜悦渐渐的冷却,低下头去,抿着唇没有说话。
沈子业看着眼前单薄消瘦的少女,到底还是不忍心责怪,叹息了一声,说道:“你在这儿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爸爸在四处找你?”
孟筂自然是知道的,她咬了咬唇,隔了会儿才说:“我告诉过他们我没事。”
“你手机不开机,也不肯告诉他们你在哪儿,你要他们怎么相信你没事?”
孟筂嗫嚅着没有说话。
沈子业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齐明修打来的,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后接了起来,让他先等自己一会儿,挂了电话后对孟筂说道:“跟我走。”
孟筂想也不想的就摇头,说:“我还在上班,哪儿都不去。”
沈子业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说:“是么?那带我去看看你在上什么班。”
孟筂紧紧抿唇一言不发,两人一时就那么僵持着。最后还是她先败下阵来,沉默着在前头带着路。
她上班的地方是一家小餐馆,主要是做早午餐,这时候已经打烊。沈子业站在门口,看着昏黄的灯光下摆桌几张桌子拥挤窄小油腻的店面,果然与他想象的不差。他环视了一下四周,淡淡的问道:“你住哪儿?”
孟筂硬着头皮回答,说:“就住这上面。”
小小的门面隔成了两层,上面既矮空气又不流通,又闷又热,晚上根本睡不着。她和另一同事通常都是搬了椅子拼好在楼下睡,刚开始时太硬她睡不着,但这段时间已经渐渐习惯了。
第32章 难为情
孟筂的心里惴惴的,一旁的沈子业没有说话,看向了里头逼仄狭小的楼梯。他很快就收回了视线来,言简意赅的说:“我还有事,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马上收拾东西跟我走。第二,我通知你爸爸过来接你。”
孟筂听见他说要通知父亲一下子急了起来,说道:“不行,我说了,我开学就会回去。”
“你说了不算。”沈子业淡淡的说,抬腕看了看时间,说:“你是要收东西还是直接走?”
孟筂的脸色灰白,她知道沈子业说得到做得到,灰溜溜的往楼上去收拾东西。她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就几件换洗衣物。
沈子业没同她上楼去,在门口打着电话,等着她下来后看了她一眼,说道:“走吧。”
路边不能停车,齐明修等不来沈子业将车开去了附近的停车场,两人就在路边等着。
孟筂从刚才起就一直闷着头没有说话,沈子业睨了她一眼,拿出了一支烟来点燃,淡淡的说:“你应该很清楚,离家出走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孟筂的嘴唇动了动,本想辩解说自己并不是在离家出走,但想起自己已经引得父亲到处找她,她就算是解释沈子业也不可能会相信了,于是索性保持着沉默。他本就只将她当成小孩儿对待,这下恐怕更觉得她任性无度了。
她恹恹的再打不起精神来,面前的道路上车辆川流不息,车灯从她的脸上飞快掠过,光影间映照出她憔悴苍白的脸。她的确不是想离家出走,她只是想找个地方独自呆着好好静静。事实上,她的本意虽不是想离家出走,但的确是想逃避。
那晚上与父亲的对话她虽是早回想过无数遍,但每一次都是心如刀绞。她一直都认为自己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身边的同学也有父母离婚,她为他们难过的同时又无比的庆幸自己父母恩爱相敬如宾。可谁知道,她才是那个最值得可怜虫。
她有家吗?从前没有,从今以后就更不会有了。她的母亲不爱她甚至有可能恨她,而她的父亲,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她同孤儿又有什么不一样?
她一时悲从心来,明明那么久她都没掉过一次眼泪的,但在此刻,她竟然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眼泪迅速的从眼眶中溢出,啪啪的掉在地上。
沈子业哪里想到这小姑娘说哭竟然就哭了出来,大庭广众之下他有些难为情又有些头疼,只得放软了口气,说道:“我又没说什么,怎么说哭就哭了?”
他一向最怕哄女孩子,有些后悔冒然叫她跟自己走了,早知道就该让她父亲过来接她了。
孟筂的眼泪压抑得太久,一时完全停不下来,想说自己哭同他无关,可开口眼泪却掉得更快。
沈子业最初还耐着性子的哄了几句,眼见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面对着行人投来八卦的目光多少有些恼,便不再说话了,只是皱着眉头在一旁看着。
孟筂还没在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哭过,她自己更觉得难为情,好不容易克制着自己停下来,她抽泣着说了声对不起,甚至不敢去看沈子业。
第33章 黯然
沈子业的神色漠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了一支烟抽着,淡淡的说:“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他说到这儿顿了顿,看了一眼仍在抽泣的女孩儿,说道:“你离家出走解决不了问题,哭同样也解决不了问题。走吧,就别给别人添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他的语气中已有几分不耐,少女的心思本就敏感,孟筂意识到自己今天恐怕令他丢了大脸,一时红透了脸,尴尬得无地自容。
她莫名的就发泄自己的情绪,也不管场合对不对,自知自己已经十分失礼了,低声又讷讷的说了句对不起。
沈子业并未再说话,边走边拿出了手机打电话,问齐明修怎么还不过来。
孟筂跟在他的身后,心里一片黯然。大概在沈子业的眼里,她这点儿事完全就不值一提。
她自认为自己没那么厚的脸皮,做不到再若无其事的跟着别人,咬住了嘴唇,轻轻的说道:“那个,给你添麻烦了。你不是有事吗,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这话沈子业听着却是有几分得不到安慰赌气的意思,他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说道:“既然你也觉得自己添了麻烦,那就好好呆着。但提醒你一句,闹脾气也要有个度,把你父亲折腾得人仰马翻对你来说并没有任何好处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尽管早知道自己的这点儿在他眼里不值一提,孟筂还是被他的语气中的漠然刺痛,她努力的不让眼泪再掉下来,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在离家出走也没有再闹脾气。”
“是吗?那你在这儿住闷热的小隔间,每天凌晨就起床,干十几小时的活是在享受生活?”沈子业英俊的脸上带了几分嘲讽。
孟筂无法反驳恼羞成怒,说:“这是我的事,和你无关!我喜欢折腾自己行吗?”
沈子业哼笑了一声,说:“的确和我无关,要不是你爸爸给我打电话,你以为我什么闲事都管?”
孟筂吃了一惊,蓦的转头看向了他,问道:“我爸爸怎么会给你打电话?”
“他不光给我打了电话,这段时间里所有认识你的人他应该都打了。”
孟筂一时无言,可也心灰意冷。不就前见到他时的喜悦已经消失殆尽,心里各种滋味杂陈。她以为,他那时候会叫她是因为他也想见她的,却没想到是受她父亲所托。
她的双肩耷拉下来,再也提不起精神了,眼眶胀涩得厉害,她一秒也呆不下去,怕自己会再在他的面前哭出来,低低的说道:“今天麻烦你了,我先走了,我保证自己会回宿舍去,你也可以马上给我爸爸打电话。”
她刚才还那么怕他通知她父亲的,现在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沈子业有些诧异,低头见小姑娘的眼尾发红,又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怎么又闹脾气了,我好像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孟筂没吭声儿,怕自己一开口眼泪就掉下来,只是往前边儿走,只想马上离开这儿不让这人看见自己的狼狈样。正巧有一辆空出租驶了过来,她刚准备上前去拦车,却被沈子业给拽住了胳膊,他抬手将她的头摁到他的怀中,温声说道:“好了,乖别闹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孟筂一下子心跳加速手足无措彻底的懵住了,她的额头贴在他的胸膛上,隔着薄薄的衬衫,她能感受得到他身体的温度以及有力的心跳,她的脸像是被灼烧了一般滚烫不已,一时就那么僵着身体站着。
第34章 怜惜
齐明修开了车过来,孟筂的脑子还处于迷茫的状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车的。无疑,沈子业的拥抱让她方寸大乱,心里被他勾起的怒气也莫名的就那么消散了。她很庆幸车中昏暗,看不到她滚烫的脸。
她刚才虽是赌气让沈子业给她父亲打电话,但却并没有做好面对父亲的准备,待到理智回笼后看了看散漫的靠着闭眼假寐的沈子业,小声的说道:“我不想回家。”
沈子业已经怕了她的眼泪,也不放心她回宿舍里去,于是爽快的说:“先去我那边。”
她以为沈子业还住酒店的,但却并不是,车子驶到一处公寓后齐明修停了车,沈子业捞起一旁的外套,对着她抬抬下巴,说道:“走吧。”
今儿可真是曲折的一晚上,潮湿闷热的天气两人在外边儿站了半天都出了一身的汗,孟筂还哭了一场,乌黑的刘海贴在了额头上,看起来很不舒服。
沈子业完全没想到她能在那么一地方呆了半个月之久,心里头起了几分怜惜,进门便给她拿了洗漱用品让她先去洗澡。
尽管两人上次在酒店独处过,孟筂还是很不自在,她强自镇定下来,小声的说了句谢谢后快步往浴室去了。
等着她洗漱好从浴室里出来,沈子业也已经洗好澡坐在一旁喝起了酒来。他的视线落在孟筂身上,但很快又移开来,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说:“先声明,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但我想问问,你打算怎么办?”
孟筂虽是想过开学后就继续回学校去,但却完全没想过要怎么办。她无法去回答沈子业的话,低着头不吭声儿。
沈子业也没逼问她,手指在沙发上敲了几下后又问了另一个问题:“我有点儿好奇,就算是不用身份证,你也不是非得在那地方打工。”
小餐馆里闷热蚊子又多,她裸露出来的手臂上被叮了好些红点,脖子后边儿白皙的肌肤上起了细密的痱子,光看看就知道很痒,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我没想那么多。”孟筂的声音闷闷的,她也并没有怎么觉得辛苦,反而迫切的需要那么一份不停歇的工作来麻痹自己。
沈子业凝视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说话。隔了好会儿后他仰头一口饮尽了杯中的红酒,说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大不可不必那么惩罚自己。”
是,她的确是在惩罚自己。她很痛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生。她无法去恨母亲,也无法做到去报复父亲,所以便只有伤害自己。
沈子业怜悯的看着她,叹息了一声,说:“只有你这种善良傻气的姑娘才会有那么幼稚又愚蠢的行为。别人自损一千好歹杀敌八百,你这全是自损了。”
他的语气里有几分调侃的味儿,不待孟筂说话又继续说:“人么,无非就讲究一个让自己活得痛快。你不痛快,就得让人知道懂么?你可以发疯撒泼,折腾到出了这口气为止。也可以天天上街购物,你们女孩子不都喜欢逛街吗?独自闷着并不是一个好的缓解途径。还有,你既然做不到恨做不到报复就只有同自己和解,没必要用别人的错来折腾自己,不值得。”
他并不是同孟筂谈心的,只是见她傻气得可怜提醒她别钻牛角尖罢了。说完后将杯子随意搁在一旁,站起身来,说道:“你应该也累了,早点儿休息。你要愿意,可以在这边住几天,我在家的时间不多,你自己随意。”
他说完便往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在店里硬邦邦的椅子上睡了半个多月,呆在冷气十足又柔软的床上,对孟筂来说无疑是在天堂了,但躺在床上,她却迟迟的睡不着。她不由自主的又想起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来,被子底下心跳又开始加快,想起自己现在同他不过一墙之隔,心里泛起了涩涩的甜蜜来。
隔天一早,孟筂醒来时沈子业已经不在了。天气阴沉沉的又在下雨,沈子业让她随意,尽管只有她独自一人在家,她还是做不到随意,犹豫着等雨小点儿就离开。
决定要离开后她反而没那么拘束了,好奇的打量着这间公寓。这儿装修简洁,以白灰为主,冷清却又不乏舒适,倒是沈子业的风格。
她还未打量完门铃就响了起来,她快步的走过去开门,却发现外边儿的是物业小哥,他拎了一大袋东西,手上还拿着手机,见着孟筂就微笑着说道:“请问是孟小姐是吧?沈先生的电话,您接一下。”
孟筂哦了一声,从他的手中接过了手机,喂了一声。
“睡醒了吗?”沈子业的声音低沉慢悠悠的。
孟筂的耳朵微微的发红,轻轻的嗯了一声。
“家里什么都没有,我让人送了点儿吃的,煮饺子之类的你应该会吧?”
孟筂老老实实的回了句会的,沈子业也不多说什么,让她将手机交给物业小哥。
不知道他又吩咐了什么,那小哥挂了电话后将手中的东西交给孟筂,客气的让她有事就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