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花厅到三楼要走一段,我走的缓慢,脚步从来没有这么沉过。
等走到明筱门前时,我重新打起了精神,我不希望明筱走我的老路了,不管她与谁结婚,我都希望她是清醒的时候,自愿自主的时候。
我敲了有一会儿,跟屋里的人说:“明筱,是我。”明筱倒是给我开门了,关上门后抱着腿坐在了地毯上,声音闷闷的:“嫂子如果你是来劝我的话那就别说了,我不想也跟你吵架。对不起。”
我也不想说任何话,我也是走累了,想找个地方坐一坐。
我们两个相对着坐了一会儿,明筱胡乱的抓了把头发:“嫂子,你不用管我,我没事。”
我轻轻拍着她背,拿起梳子给她梳胡乱披散着的头发,她是真的憔悴,看样子这两天也没有睡好。
我公公婆婆是心硬的人,虽然现在老了脾气软了,但忤逆他们的事他们都会本能的在第一时间强行压制,明筱比我更了解他们,所以才干脆的破罐子破摔了。
我看了一眼被她扔在一边的书,这就是霍家家族手册,霍明钦的帝王策。
一切皆为家族,婚姻是,人生是。维持一个百年家族繁荣昌盛不易,需要一代又一代的人来牺牲。
“要怪就怪你生在了这样的家族里。
享受了荣华富贵,就该为家族做贡献。
不能在事业上为家族添砖加瓦,那就去联姻。
秦家从来不养废物。”
我看着地上那本书不自觉的想起了我家里的规矩,秦家我的父亲这么跟我说过,在我高中喜欢上一个男孩的时候,他跟我说的。
“要么你锁在家里,要么他远走高飞。
这种上不得台面、不相称的事以后别再让我说第二遍。也别让霍家的人知道,我丢不起这个脸,别忘了霍明钦是你未婚夫。”
明明霍明钦跟我毫无关系,我们年龄不同,差好几岁,步步都不想同,婚约本就是两家父母站在自己立场上定的,双方当事人皆不在场,更没有媒妁之言,落纸为字,这样的包办婚姻并不算数。
尤其是对霍明钦这样不喜他人控制的人来说。
从这么些年霍明钦没对我有过任何特殊就能看得出来。
但我父亲却为了他秦家的家业稳固固执的要把这段包办婚约落在实处。并为此奉行这么多年。
我喜欢的那个男孩不需要他赶,他的成绩很好,一手画更是让人惊艳,他的画作获得了梵高画展最高奖,得到了青藤学院递来的橄榄枝。
临走的那天我没有去送他,我被关在楼上,只能看着高高的天空,羡慕那只飞过我窗前的蝴蝶,哪怕它飞不过沧海,都让我妒忌。
十年后,明筱也同样的被关在了笼子里。不同的是,这是她自己做的抗争,而她的父母在心软妥协中。
不会如我父母那样把我送到别人床上。
一切都来得及,我希望我经历的不要再发生在她身上,有一颗强大的内心是根本,那样身处什么样的环境都能游刃有余。
我不会帮她做决定,不会劝她做决定,我给她拖延足够的时间,让看自己选,真爱能历经时间的考验,明筱也能慢慢成长强大到面对一切。
给她梳好头发后,我把燕窝盏端到明筱手上:“先吃点儿东西,什么时候都不要苛待自己。”
明筱摇头:“嫂子我一点儿也没有胃口,我不是故意绝食,就是觉得一切都没有意思。这个家让我...”
她应该是想说恶心这两个字的,但她本着礼貌忍回去了。
我也觉得恶心。
我闭了下眼,睁开时跟她笑:“尝尝我的手艺,你以前跟小瑾还抢过呢?”
她笑了:“谢谢嫂子,对了,小瑾呢?我都过糊涂了,这几天都没有看到他。”
等我跟他说小瑾去上霍家的精英舟学后,她啊了声:“这么小就去上,他不得哭啊?”
我也以为他会哭的,他第一次去幼儿园、放学看到我的那一刻哭了,眼泪吧嗒吧嗒的滴的我心疼。但小瑾这一次没有哭过,他适应良好,吃饭,学习、睡觉、拉小提琴都按部就班的做,丝毫不见慌乱。
不适应的反而是我了,我笑着跟明筱说:“他很好,没哭,鑫鑫哭,他站在他面前跟他说,我爸爸说可以哭一次,但只能哭一次,我就等你这一次。你哭好后来训练。
于是鑫鑫哭的更厉害了。”
明筱笑的哈哈的:“不愧是我小侄子!有我的风范!”
我笑着揽了下她:“今天你也可以哭一次,哭完我带你去画廊。你是我签的画家,说好了要为我的画廊增加一份色彩的。”
事业能让人迅速恢复,更何况画廊里还有海王小佳,让小佳给明筱上上课,不是让明筱成为海王,是让她看看这世上有很多种感情。
如果是真情,可缓缓而图之。
真情不惧时间,有的人被人终生惦念。
这世上任何事情都不重要,时间能修复一切,也能强大一切。
我当年在楼上绝望的那个场景现在想想,是我自己太弱小了,如果是现在的我,我不必把自己逼在胡同里。
后面也不会想要自由而想要出国,以至于让我的父母同霍家一起直截了当的断了我的后路。
第10章
明筱眼圈红了,但她到底是个成年人,只靠在我身上闭眼了一会儿,再睁眼时狠狠的抹了把脸。把燕窝喝了,吃了两块松软的蛋糕。
吃完后她爬起来道:“嫂子我给你带了一幅画。本来想着回国就去看你的,结果被这些事气到了!”
她特意带回来的,我一点点儿拆开,跟她笑道:“劳你大老远亲自带来,回去就挂起来。画展办的顺利吧,我看《梵艺》上拍的非常好。人来人往,名扬海外了。”
明筱提起画展笑道:“顺利,毕竟砸了那么多钱。”
我轻啧了声:“大画家还谦虚了,画的好当然要广而告之了。国外展我抽不开身去,这次回国展我也会让你的画名扬天下。”
明筱心情明显好了,她重新捡起了那本家族手册,一字一句的跟我说:“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嫂子,你见过这本手册吗?真是把我气笑了。我实在憋不住了,我念给你听听,你也会气笑的,”
“霍家女儿作为大家族培养出来的联姻对象,一言一行都要遵守规矩,豪门世家堪比封建制度,对一生下来就要为联姻准备的女人来说是一样的,要德行兼备,情绪稳定,以家族为重,忍一切所不能忍,哪怕丈夫在外有了人,也要缓缓图之,权衡利弊,只有不动摇正妻的位置,就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明筱咬着牙,字字清晰,冷笑连连:“他们怎么不干脆把这本书名字改成《女戒》得了。他们霍家是帝王将相家吗?他们一个个把自己当成帝王了吗,还纳妾?直接叫养小三不就行了!不就是把一夫一妻制写在了法律上,除了这个哪有不一样的吗?”
她批判的字字珠玑,跟敲在我心里一样。
我无言以对。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7年了。20岁嫁到霍家,至今已7年。
我为什么成为了这样的人?
哈哈,就为了曾经我以为的愧疚,霍明钦瞒着我、看着我乖顺的没有任何主见的这些年是不是觉得很满意?
我胸膛像是开了一个口子,汩汩的往里灌风。这让我时不时的觉的疼,任何一个词都能戳中我,我的冷静维持的辛苦。
也许是我的脸色不好,明筱终于不再骂她霍家的直系亲人,而是忐忑的看着我:“嫂子,我哥不是那样的人。你放心,他绝对不会在外面养人的。”
霍明钦在外面养人?
我想笑,也真的笑了。
“嗯,他不是。”
他从未在外养人,他只是在心里养着,住在左心房,咫尺之间,每一次思念会为她添上几笔,心随意动,永不褪色。
我看着明筱送我的画微微笑了下,画是一副疏枝明月,画工了得,是厚重的油画,但寥寥几笔就将月华渲染的轻灵透彻。月光仿佛在流动。
这不是明筱的画风,但一样画的很好,把月色的美好都宣之于画。
我看着画上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无声的笑了下。
有一种人是月光,不管是月圆月缺都会牵动人的情感,纳兰的诗词如是,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珏。
遥在天边,却上心头。
“嫂子,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我大哥哪儿做的...”她说的有些迟疑,脸色都变了,比刚才骂霍家手册还要惨淡,霍明钦这个大哥在她心里比霍家重要的多。
如果霍明钦塌房,那无异于天塌,她大约再也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我笑着摇了下头:“你想哪儿去了,我是看着这画好,”
明筱一下子就笑了:“太好了,嫂子,我就知道你喜欢,这是余老师画的,我一眼就觉得这幅画太像你了,清冷柔和的月光,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我大哥当时也说你会喜欢这幅画呢。”
我没有在意霍明钦说我是冷淡无趣的人,明筱对我带着滤镜,夸的都是百般好,但转换个角度,无论是清冷还是不食人间烟火,都是冷淡无趣的意思。
而现在冷淡还是无趣都跟霍明钦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轻声问:“画不是你送我吗?”
霍明钦也在吗?是一直都在,还是巧合碰上?
明筱没有听出我话里的意思,挽着我手臂撒娇:“
我大哥出的钱,嫂子你不会怪我借花献佛对吧,都怪他不买我的画,明明都暗地里筹备了我的画展了,还要落我个面子!虽然我的画确实不如余老师的。”
我轻轻的哦了声:“原来如此。”
霍明钦上个月出差法国分公司,原来是为画展筹备,
为自己妹妹筹办画展无可厚非,霍明钦却不肯告诉我,甚至瞒着明筱,暗地筹办,因为他是为故人筹办的。
一个月前明筱开毕业画展,同一位早有名气的画家一起开的合展。
画展盛大,引了数万人驻足相看,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空前绝后。
我还想着明筱这次的手笔不错,出名要趁早,在海外打响名气,回国便能一帆风顺。
不是说明筱的画徒有名气,而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名人更需要超前包装,这是一个自媒体的时代,流量是成名密码。
我是一个画商,看画看人多少带着些商人的视角,我那时从未想过是霍明钦一手操办的。
哪怕我看到了邀请函上的另一位画家,我都没有往他身上想。
霍明钦从来都是想做什么直接做的人,暗度陈仓大可不必。
但霍明钦还是这么做了,因为另一位画家是他藏在心底的人。
我给霍明钦书房晒书的时候,看到了她的照片。
我不是无缘无故给霍明钦按上一个白月光,是他自己写的。
那张携手、十指相扣的照片背后有他一笔一划的字:曾经沧海,余生只剩惦念。
那个女子叫余念。
那个当年被我婆婆拆散的人。
十年前霍明钦深深爱着的人。
我看着那副月光画无声的笑了,我想霍明钦真够沉的住气的,回国后的这一个月里除了工作越来越忙,回家晚外,其他并无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