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小狗都喜欢江河,季知涟有时候觉得,同类相吸这句话也是很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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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回家,在江河家一直待到了萧婧回来。
萧婧像是季馨的反面。
季馨喜欢安静内秀的江河,不喜欢自己桀骜不驯爱惹事的女儿。萧婧则刚好相反,她不喜欢自己温柔规矩的儿子,却反而喜欢叛逆不羁的季知涟。
比起儿子,她更喜欢和这个小兽一样倔强有想法的女孩交谈。
她自是看到了她手上激烈自残留下的伤痕,浅聊两句,便通晓事情全貌。令萧婧惊讶的是,女孩言语中对人和事情独到的见解和洞察力,这早慧令她厌世,却如此不可多得。
萧婧略一思索,然后回房间拿了件自己的外套给她,又当着她的面,给好友打了电话。
她看着对面女孩的眼睛亮起,带着蓬勃的、野生的灵气,内心一丝奇异的感受划过,她觉得她能走自己未完成的路。
“学校的事情,我会教你妈妈怎么处理。但我不是白帮你的,知知。”萧婧静谧的容颜上,浮现了一种横贯了岁月的雀跃之色:“从今天开始,你每周末来我这里上课,我来教你文学。”
她弯下腰,与女孩对视,又仿佛透过她,看到幼时的自己。
“——我来教你写作。”
第20章 知知
三月,北城的春天更像残冬,大风强劲凛冽,温度却上不去,并没有将光秃秃的树木枝头催绿。
新学期开始,校园失踪人口逐一拖着大箱小包、浩浩荡荡回归。校园小河中央的别墅上,也多了一批新的幼鸭。
学生们每年看到新的幼鸭,都会一阵腹诽,不是说好的送去北欧过冬,来年春天再囫囵整个接回来吗,怎么每年都是一批新的顶上,旧的那批大鸭子,估计一转头就送进了冬天的食堂。
所以,冬天固定有那么几天,食堂的鸭肉会格外肥美鲜嫩。
开学三周。
女生宿舍。
肖一妍烫了发尾,长长卷卷的头发用一根皮筋胡乱扎着,她此刻正眼冒精光,对着键盘一通操作在pr上剪片子,看到季知涟端着两杯土豆泥进来,忍不住向她求助:“知知,快帮我看看这一段戏剪的节奏对不对!”
屏幕上少年的脸清晰可见。
季知涟顿了顿,她看着他的脸,想起手指抚上去的温软触感,少年会在那一秒不好意思地垂下目光,然后再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对她笑。
“挺好的。”她敷衍道,回了自己的位置,拨开桌前一沓潦草的稿纸,开始对付那盒土豆泥,只是越吃越感觉不对味。
肖一妍一脸八卦地转向她:“上周末……我跟完朋友的组,回到学校都两点了,看年年师弟很疲惫的从出租车下来,这才刚开学,他到底在忙什么啊?”
“不知道。”
“你和他……”
“——不了解。”
感受到她的声音变冷,肖一妍识趣地闭上嘴,却还是忍不住掏出手机,偷偷问江入年:你们……怎么样了?
江入年没有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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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四周。
理论楼,电影讲座。
晚上六点二十,偌大的阶梯教室里,鱼贯而入整个电影系的学生,今天讲的是《末路狂花》,一部女性主义电影。
季知涟和肖一妍到的早,她们一贯准时,挑中间偏后排的位置坐好,肖一妍瞅了瞅周围道:“今天戏文的人也来了不少。”
好的电影讲座,蹭到就是赚到。
关灯的前一秒,有人在她身边落座,一身清淡皂香,气场和人一样令人舒适。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江入年的到来,瞬间吸引了后排女生齐刷刷的一片目光。
他在桌下拉了拉她的手,低声道:“不理我了?”
季知涟目不斜视地观影,另一只手却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江入年想了想,温声向她道歉:“我最近有点忙,没有及时回你消息,对不起,我跟你道歉,你愿意理一理我吗?”
他用的是“愿意”,而不是“可以”,既表达了请求,又丝毫不给到对方压力,心思细腻妥帖可见一斑。
季知涟终于看了他一眼:“你好吵。”
江入年无措地看了眼肖一妍,对方指了指电影,又表情夸张地冲他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听人劝,吃饱饭。
他果断闭嘴。
电影讲座一直持续到十点半。
肖一妍做了很长的笔记,往旁边一瞟,瞬间心里不平衡了:“知知,你的笔记好简略啊……”
季知涟:“你记笔记的时候,是不是会一心二用,老师讲的东西只能在脑子里吸收一半?”
“这倒是……可我不记这么多很快就会忘记了!”
“理解更重要,你如果理解了,下次自己再拉这部片子,对照关键词也会很快理出来。”
“可是可是……”肖一妍记性不好,她挠了挠头思考了下,还是眼一闭心一横,鼓着脸继续固执地做笔记了。
她模样太可爱了,季知涟有些好笑的摸了摸她的头,一回头,看到江入年温和地望着自己,遂敛了笑容,冷漠睨他一眼:“你笑什么?”
江入年收起唇角的弧度,可那笑意根本藏不住,很快又从眼里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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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座结束后,人群散去。
肖一妍借口有事,先溜一步,开玩笑,她才不当电灯泡。
季知涟在理论楼门口碰到了两个同班男生,他们在抽烟,目光别有深意在她身上和江入年身上打转:“还得是季小姐啊,想泡什么样的男生都能泡到,男女通杀从不忌口。”
那目光轻佻又不屑。
季知涟不甘示弱,微微一笑:“总好过你们,想追什么样的女生都追不到,不是成备胎就是沦为男舔狗。”
为首的男生被戳到痛处,瞬间色变。
江入年一边走,一边回头诚恳道:“其实,你们可能弄反了——是我一直在追师姐。”
那两个男生脸色更不好看了。
两人一前一后,在校园里走着。江入年送她到了宿舍楼下,见她头也不回往里走,忍不住开口叫住她:“师姐。”
季知涟顿住脚步,她敲着栏杆,在台阶上淡淡望他:“干嘛?”
江入年走上三个台阶,现在他与她高度一致,路灯下,他的眼神清澈而干净,映照出两个小小的她:“我有东西给你,一个很小的礼物,希望你不要嫌弃。”
他递给她一个不起眼的纸袋。
季知涟没有接,她凝视他眼下深深的青色,和憔悴了很多的疲惫面色,轻声开口:“里面是什么?”
江入年笑了,这一笑,又是一副飞扬的、得意的小狐狸模样,他露出尖尖虎牙:“你回去再打开嘛。”
见她没吭声,他用一种温和但不容拒绝的力度将纸袋塞进她手里,又拥抱了她一下,将脑袋埋在她肩上,轻轻蹭了蹭,在她反应过来前,迅速蹦下了台阶,开心地朝她挥手:“晚安啦,师姐!”
江入年心情大好,背着手朝对面宿舍楼走去,然后看到了目睹这一幕后、惊的手中汉堡都掉到地上的徐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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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知涟回到宿舍。
她打开纸袋,和朴素的外表不同,里面居然是一支限量版万宝龙墨水笔。
和自己曾经丢失的那支高度相似,但细微之处有差别。
他细心至此,还记得自己醉酒后曾经为找那支笔,在表导楼教室睡了一夜。
这支笔并不便宜,季知涟摩挲着那支笔精致繁复的金色花纹,有一刹那的失神——他从年后忙到现在,就是为了存钱给自己买这支笔吗?
笔盒夹着一张字条,和少年给人的温润印象不同,他的字遒劲有力,笔走龙蛇:——谢谢你愿意收下它,它和我都会很开心。
她抚过他的字,想到少年的黑眼圈,和因长期熬夜而干涩的肌肤,在还未察觉之前,内心已经有一片温热在缓缓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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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宿舍里。
徐畅捶胸顿足:“师弟,你是脑子被驴踢了吗?”
江入年正在第三遍重读《萨德侯爵夫人》:“没有。”
徐畅急的团团转,以拳击掌:“那是季知涟啊!你放着天蓝师妹这样好的女孩不喜欢,反而去喜欢一个女海王?她的名声、她的传言你没听到过吗?”
江入年悠悠道:“不重要。”反正都不是真的。
徐畅深深吸了一口,腹部都涨大了三圈,悲痛欲绝道:“都说我们学校是建在坟场上,风水不好,果然如此——”他哆哆嗦嗦打开手机,单曲循环播放起大悲咒:“佛祖啊,请给这个误入歧途的年轻人驱驱邪吧!”
徐畅是那种“世间事,非黑即白”的人,他一派正义,根正苗红,曾被老师戏称是班上最特别适合演红军的人选。
所以,江入年懒得跟他解释太多,解释太多,他只会愈加凌乱。事实上,有关于她的事情,他也只愿独享。
于是,他戴上静音耳塞,继续专心致志看手里的剧本。
宿舍里,只剩大悲咒和念念有词的徐畅,在绕树三匝、余音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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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入年是聪慧的,他深谙温水煮青蛙的道理。
青蛙一下子接触热水,会迅速应激,下意识跳出来,但如果你把它放入冷水中,再一点点加温,她的警惕心会降低,等到回过神来时,发现已身处在一片暖洋洋的温水之中。
季知涟就是那只被温水入侵的蛙,在她反应过来前,他已经不动声色的、温柔的融进了她的日常生活。
她的生活其实非常简单。
校内,无非是在宿舍、图书馆和咖啡厅三点一线。
季知涟去图书馆时通常是晚饭后,十点半闭馆,他那时也从表导楼排练完出来,和她相约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