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熄灭,光辉永存。
她张开双臂,任由烈烈清风吹鼓衣衫。
季知涟在这一刻终于释然。
生命的意义不在于如何开始,而在于流动的、正在延续着的过程。
人从出生起的那一刻,就在指向终点的死亡,这一点上众生平等。
永远自由,永远热烈,永远向生活迎战,永远将主动权掌握在手中。
生命的意义在于体验,在于向死而生。
而在这短短的一生中,她具备无限的可能性,她可以成为想要成为的任何人。
她的存在本身就构成了独一无二的意义。
而那些无法和解的痛苦,本身就具有足够的毁灭性。
它并不值得纪念。
但重塑我们的,可以是漫长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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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
中国,北城。
金山电影节评选结果出来,江入年主演的三部电影入围,他摘得当之无愧的“最佳男主角”的桂冠。
各个平台刮起一股追溯的狂风,多年前的黑料如今是高楼下的泥沙,他经得起深扒,因此更得好评。
江入年宠辱不惊,他将日子过的平淡,以前怎么过,现在依然怎么过。
容貌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衰减,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层出不穷的新人,而在这个浮躁的流量时代,唯有精湛演技才是傍身的硬本事。
他更愿意当一个纯粹的演员,而不是明星。
年初。
江入年又上了一次热搜,这次的原因令人哭笑不得。
他在与公司友人小聚后从“羿”火锅店离开,没有开车,迎着雪花戴着兜帽,慢慢悠悠走到了公园。
一路尾随的狗仔们开心坏了,以为马上就能拍到“惊!影帝深夜会唔陌生女子!”的重磅消息,孰料他们在寒风瑟瑟中等了又等……
男子蹲在雪地里,开开心心堆了个雪人。
狗仔:……?
他回过头,令人心动的容颜上,长睫还挂着点点晶莹霜雪,温柔道:“都出来吧……我给你们点了姜茶,喝完再走吧。”
他向他们颔首,莞尔一笑:“辛苦了。”
狗仔沉默。
狗仔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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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庭院里。
江入年揪着元宝的耳朵,在它们的陪伴下隔着玻璃赏雪。
小黄在家里上蹿下跳跑酷,跟新玩具较着劲儿。
家里上个月又添了新成员,是一只柯尔鸭。
白白嫩嫩,有个翘翘的屁股,还没有起名字。
元宝特别宝贝它,经常伸出粉色舌头,无比深情地将它从头到尾舔得湿漉漉的。
鸭子从最开始屈辱地逆来顺受,到长大后的愤怒反击——在忍无可忍中狠狠啄了它的屁股。
那之后,一鸭一狗终于实现了和平共处。
元宝老老实实不敢为非作得,鸭子舒舒服服蜷在他皮毛中休憩。
一处闹中取静的庭院。
一条大狗。
一只橘猫。
还有一只圆滚滚的小鸭子。
她曾经说过的,他都记得,也都一一实现了。
但是她在哪里呢?
江入年思念她。
思念是比等待更难熬的东西,等待的过程里,可以用数不清的事情填满。而思念则像深夜的暴雨,避无可避,只能一次次被淋湿。
思念像密密麻麻的细小针尖,无孔不入地扎入他的四肢百骸,让江入年辗转反思、难以入眠。
多少次,他在半睡半醒间依稀感受到她身体的轮廓,鼻尖嗅到若有若无独属于她的暖香,她纤瘦柔软的身体还在他怀中,轻柔的如同一片洁白云彩。
他在梦中收紧手臂,试图一次次抱紧她。
却一次次抱了个空。
这样极致的思念,在三年中反复折磨着他,让他一次次感受到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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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
《夜覆今舟》一年一度的戏剧巡演。
和三年前的座无虚席相比,如今更是一票难求。官方账号已呼吁观众理性购票,但还是拦不住黄牛图利,将票炒到天价。
拦不住狂热抢票的粉丝,但为了每一位观众的安全考虑,早早已放出声明,今年的戏剧前几场由别的男演员上阵,江入年只演最后一场压轴。
一样的舞台。
不一样的观众。
演出结束,掌声雷鸣。
观众起身,高声呼喊他的名字,将成束的精美鲜花抛向舞台。
闪光灯此起彼伏。
男演员谦逊地向他们深深鞠躬,致谢。
演出完毕,仍有人不愿离去,在大声喧嚷,直至安保来劝导提醒。
偌大的空间再次空无一人。
而被鲜花、掌声、爱慕簇拥的男子,却再次回到舞台上。
江入年凝视着舞台上的镜子,一向笔挺的脊背,在无人时终于可以弯下。
他卸下防备,却无力压抑内心的酸楚,染上鼻音的声音,轻的宛如一声叹息。
“今年,你也没有来。”
他闭目,前额抵上冰凉镜面,让自己清醒。
身后却传来一道清淡声音。
“——是吗?”
所有血液顷刻间涌上头顶。
江入年骨软筋麻,化作一尊泥塑木雕。
他甚至不敢动一下,生怕那是自己的幻觉。
一回头,烟消云散。
一片寂静中。
只有她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在向他缓缓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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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知涟与自己心中那头恶兽厮杀多年,侥胜未死。
胜利后也只是低垂下流血的剑尖,心中某个角落依旧空茫一隅。
自我放逐的岁月里,她曾在天高海阔、人间百态中寻找那股凶猛原始、能使人振奋的生之力量,可找到后,又怅然若失。
而此时此刻,她站在这里,看着舞台上的他。
过去与现在再一次从记忆深处的缝隙里交织着向她涌来,她甚至能闻到幼时那苦涩又荒诞的气息。
可望着他,却仿佛鹿归林,舟归岸,花朵重回枝头,冰封千里的湖面渐渐复苏——
她的心,居然是安宁的。
一千多个日夜的旅途。
她总希望将她所遇,所得,所思,所痛全部分享于他,但她知道这只是她一时的臆想,是沉入水底的幻觉。
她想忘却,却时时想起。
她记得学校的咖啡店,记得少年清朗的容颜,记得他掷地有声说爱她,记得他永远坚定、永远包容地向她走来,虔诚如同信仰。
这些年,季知涟看过绵延雪山融化时的万种静谧,听过异国街头嘶哑高亢的他乡奏曲,走过北方浩然千里的黑山白水,也曾得到世间最动人的话语——
却最终明白,沿途风景再美,终抵不上他在身边徘徊。
“你还会走吗?”他的声音在发颤。
“你转过来,我就告诉你。”她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转过身,定定的望着她。
望了又望,一眼万年。
男子已是天边月,海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