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再柔和:“所以可以和我说说,她哭鼻子的具体缘由吗?”
温知禾扯了下唇:“她不想。”
贺徵朝轻叹:“好,没关系。”
“但我想知道,她是因为羞于开口,还是不想和我说?”
这是一句差不多的问题,在今早的那通电话里,温知禾已经听过。那时她什么都不说,擅自挂断他的电话,他既不计较也不深究缘由,又问一次。
温知禾不再模棱两可:“我觉得好丢脸,所以不想说。”
“嗯,那为什么觉得丢脸?”贺徵朝拿出百倍耐心,循循善诱,“如果你愿意和我说,事情也许很快就能解决,你还能得到一笔不少的奖金。”
温知禾懵了一懵,费解:“你要给我钱?”
“不是给你。”贺徵朝的语气变得古怪而隐晦,“是给愿意信任我,回答我的人。”
温知禾感觉自己被他摆了一道,甚至怀疑他主持过儿童节目,就喜欢逗小孩儿。
她也来了劲儿:“你凭什么就觉得我就不信任你,不愿意回答你的问题?”
贺徵朝闷声轻笑:“是我猜错了。”
温知禾小声咕哝:“多少钱。”
贺徵朝不像从前,直接予以一个准确数字:“看你怎么回答。”
温知禾:“……”
“你不会耍赖吧?”
“不会。”贺徵朝说道,“怕小导演又哭。”
温知禾磨了磨牙,轻哼:“你怕什么……”
“一分钟,想好怎么回答。”贺徵朝给了一个时限。
温知禾垂下眼睫,声音很轻:“我妈今天来找我了,因为我的继父做生意欠债,她想让我帮忙还钱,我说我不会帮她,她就在所有人面前骂我不孝顺。”
“还有,本来今天下午还要补拍昨天的一场戏,我擅自罢工了。”
一旦放松下来,开了坦白的小口,温知禾也没那么难以启齿,她平静地一口气说完,偶尔东扯西扯,补充一些贺徵朝可能会疑惑的地方。
但他并没有出声打断她,全程都很安静,如果不是看眼屏幕,温知禾都快认为他已经挂断了。
或者说,是把她静音。
温知禾的脸燥热不已,把两行泪痕蒸干了,声音也很沙哑:“你会觉得我矫情吗?”
“不觉得。”贺徵朝否认。
在她话音刚落的下一秒,便回答她:“人都有情绪低落的时候,你没必要觉得那是坏的,是不好的事,如果没有这些所谓的‘坏’情绪,你是没办法辨认什么能让自己开心。”
贺徵朝看向舷窗外,倒映在眼底的天际湛蓝辽阔,像被洗涤过,目光很静:“何况你父母的过错、债务也不该由你承担,你是你,他们是他们,懂得拒绝是好事。”
“……可是别人不会这么想,那么多人都看见了。”
温知禾闷声打断,头埋得更低,“好丢脸的。”
贺徵朝轻叹:“你会觉得丢脸,意味着你敏感、有自尊、有道德观。敏感是好事,所以你适合创作,能透过镜头捕捉到别人很难发现的美,写出动人的、值得被大众所看见的作品;有自尊心有道德观念更是你的优点,你不应该为此自责。”
“你是资方也是导演,偶尔给自己放个假,只是一天,没人会有怨言,毕竟这花的是你的钱,你的时间。也许现在大家就像好不容易拥有一节体育课的学生,暗暗松口气。”
温知禾觉得不对劲:“那如果他们都在那里等着我呢?今天下午很热的。”
贺徵朝轻笑:“你看,你很善良,也很贴心。”
温知禾感觉自己被他戏弄了,以掌敷着滚烫的脸,秀气的眉头微蹙:“……你是不是经常这样哄别人?”
贺徵朝:“只有你。”
“如果我说我不信呢?”温知禾闷哼。
贺徵朝又笑了下:“也许该伤心的是我了。”
温知禾想把手机挂掉,又不舍得,愤而嗔道:“幼稚鬼。”
“是很幼稚。”贺徵朝承认,“好些了么?”
温知禾拿纸巾擦了擦下巴,不回答。
贺徵朝继续道:“我分得清你和你家人的区别,我只在乎你。”
他的嗓音一再低沉:“我也只想听听你说的。”
温知禾攥着纸团,胸口像被陨石撞击,没有任何抵抗力,她瓮声瓮气地问:“你不觉得很穷酸很市井吗?我是从这种家庭里出生。”
“当然,我能这么问,我还很虚荣。”
“不会。”贺徵朝又叹。
“是吗?”温知禾又抹了下从眼角外出的泪,幽幽道:“我记得在你第一次向我提出假结婚的时候,还说我身上没有一件名牌,提不起一点性趣。”
贺徵朝顿了顿,依稀记得是有这么回事,不由失笑:“你还记得。”
温知禾咬字清晰,还有点埋怨的意思:“我什么都记得,你对我的不好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反正你不能赖账。”
“嗯,我知道。”贺徵朝略一颔首,卷翘的声腔带了几分郑重,“往后的时间,请让我向你赎罪,亲爱的。”
“你的前半生贫穷、困苦,所以后半生你理应幸福,我会承担起让你富足的责任,我承诺,你会拥有穿戴不完的漂亮衣服、珠宝、包包,以及花不完的钱,拍电影永远不愁的资金。”
温知禾很难不为之心动,但她又开始持拿起矫揉造作的矜持,闷声嘟囔:“就会说漂亮话。”
贺徵朝:“你有一双锐利又漂亮的眼睛。”
“我相信,你是可以看见我的作为,并衡量是否合格。”
温知禾要被他的糖衣炮弹轰得眼冒金光了,她按着心口,忽地想到:“所以你是不是已经提前查过我了?”
“知道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很早。”贺徵朝没否认,眉梢轻挑,“即便是假结婚,也是需要做背调的,妹妹。”
温知禾把纸团拧碎:“那你还问我。”
想起他说的话,温知禾没话讲:“……算了。”
彼此无言,空气又静了静,温知禾有些不舍挂断,又不知该说什么,便问:“我回答你这么多话了,你要给我多少钱?”
听筒里又是很轻的笑,贺徵朝唇角微掀,目光柔和:“你想要多少?”
不待温知禾回应,贺徵朝又道:“给你一张支票,自己填。”
温知禾不假思索:“那我顶格写,让你倾家荡产。”
她随口胡诌,贺徵朝却答:“好。”
温知禾彻底没话讲,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巧克力包装,发热的手机被夹在耳廓与脖颈里,很温暖,少顷,她垂下眼睫,缓缓道:“巧克力快吃完了,还剩下最后五颗。”
“贺徵朝……你什么时候可以来?”
贺徵朝不难听出温知禾语气里的希求,他也明白巧克力指的是什么。
他确实没办法做到即刻抵达她身边,但他承诺:“三天之内。”
“你可以一天吃两颗,直到最后一天吃剩下的一颗,也可以今天就吃完。”他用不紧不慢的语气,不断放宽条件,又束缚自我,认真道:“就当做我没能履行诺言。”
说到这,他又慢悠悠地说:“所以下次见面,我会再弥补你。”
“我的胃口哪有那么大,都吃二十颗了。”温知禾蹲坐得腿麻,拿稳手机,慢慢把腿展开,皱着鼻子道:“我又不是饕餮。”
贺徵朝笑着认同:“是。”
“但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是想我的。”
第65章 一辈子
他像在诱惑她说出那三个字。
巧克力刚吃完没多久, 温知禾的舌尖还有回甘,说些甜腻的话倒也无可厚非, 但……
“好了。”
在她纠结得快透不过气时,贺徵朝倏地说道:“别想太多,今天先休息一天。”
“你担心的事我会帮你解决,你只需要把电影拍完,照顾好自己,明白吗?”
温知禾依旧不解:“你想怎么解决?”
“不会做不好的事吧?”她小心翼翼追问。
贺徵朝莞尔:“什么是不好的事?”
他压低嗓音,蛊惑感更浓:“我不是很明白, 你和我说说。”
他总爱明知故问,温知禾每次都是在床上听到这句话。
她才不配合他:“你知道的, 别问我。”
“举个例, 让我听听你是不是想歪了。”贺徵朝没打算放过她。
温知禾被他烦住了, 从地上站起坐回到床上,想挂断电话, 又觉得自己有必要嘱咐,低着头闷闷道:“我已经和家里人切割了,所以你没必要帮我替他们还债。”
“你也说了,我是我,他们是他们,更何况你和他们也没有任何关系。”
贺徵朝唇角微勾;“那你认为,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我们是什么关系?”他意有所指。
无需动脑,温知禾又猜到他想听到的回答。她低着头, 看自己蜷曲的脚趾陷入地毯里,鼓鼓腮帮子, 没有落入圈套,委婉道:“是可以打半个小时电话的关系。”
贺徵朝又笑, 透着无可奈何:“是真不想让我帮?还是说的反话。”
“这有什么可说的反话,我又不是没有这个钱,而且我也是有原则的。”温知禾垂下眼睫,破天荒地主动说起内心话,“其实我希望我妈妈可以和那个叔叔离婚,虽然这样很不好。”
“而且如果我现在掏出钱帮忙填补,以后岂不是还会变本加厉。”
这点温知禾还是拎得清的。
贺徵朝嗯了声,不吝于夸奖:“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