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到,做爸妈的,要一碗水端平——
他想起沈爱国和吴艳花,又想起沈伟和沈鹏,脸色倏地沉了沉。
陆文珺把院子里的碎发都清理干净了,赶四个小孩去洗澡,再赶他们在客厅的凉席上睡觉。
全部弄完,才发现沈劲一直没说过话,而且脸色不大好看。
陆文珺想了想,进了厨房。
不一会,端出两碗晶莹剔透的冰粉:“尝尝。”
沈劲愣了愣:“这是啥?”
晶莹剔透的冰粉上浇了一勺甜甜的红糖汁,澄黄的芒果块,白心火龙果块,去核的龙眼肉,点缀其间,令人食指大动。
这一碗冰粉端出来,周围的暑气无端消散了几分。
“这是冰粉,岑兰给我的。”陆文珺简单解释,“她去山上摘的冰粉果,晒干取出里面的冰粉籽,用纱布一套,搓出来的就是这样的。”
听着就麻烦,这劳什子冰粉,做起来应该很费劲。
沈劲啧一声:“你俩处得挺好。”
他还以为,陆文珺来随军以后,会跟其他军嫂关系不好,毕竟出身和文化水平都摆在那,没想到,是他小瞧她了。
陆文珺只是道:“人心换人心罢了。”
“那这上面的呢。”沈劲指了指配料。
陆文珺:“红糖汁还有当季水果。”
沈劲端起碗,三两口就把冰粉吃完了,冰凉爽口,爽滑细腻,十分解暑。
他舔舔嘴:“还有没。”
“锅里,自己去盛。”陆文珺道。
沈劲往厨房走了两趟,吃第三碗的时候,他明显心不在焉,用勺子扒拉着冰粉,就是不动口。
陆文珺瞥他一眼:“想啥呢?”
沈劲顿了顿:“你说,当父母的要一碗水端平,我爸妈——”
他话音未尽,陆文珺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伸出一只手:“你看这是什么。”
“手啊。”沈劲纳罕道。
她的手白皙纤细,如细葱根一般,十分好看,但再好看也就是只手。
陆文珺白他一眼,又握紧拳头:“那这个呢。”
“拳头。”沈劲伸出手,也握紧了拳头,跟她比一比,还笑她:“你这手小的。”
两只拳头,并在一块,一大一小,一黑一白,形成鲜明对比。
陆文珺没忍住,捶他一下,才接着道:“父母总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他们是一碗水端平的,这句话呢也可以解释为,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将手舒展开,给他看正面,又给他看反面:“是不是手心手背都是肉。”
沈劲点点头。
陆文珺又将拳头握紧:“殊不知,手背的肉哪有手心的肉光滑细腻,手背的肉常年经历风吹雨打,而手心的肉却被紧紧地保护起来。”
沈劲放在膝盖上的手倏地攥紧。
陆文珺的比喻很贴切,他一下就明白了。
在沈爱国和吴艳花眼里,他就是手背的肉,而沈伟和沈鹏就是手心那块肉。
作为手背的肉,他去经历风吹雨打,去出生入死,流血流汗地赚钱。
而作为手心的肉,沈伟和沈鹏只需要在父母的庇护下,安逸地躺在温暖舒适的港湾,等着他源源不断地将钱送来。
沈劲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线,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陆文珺叹口气,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这是事实,却又很残酷。
要说沈爱国和吴艳花一点都不爱沈劲这个二儿子吗?
那倒不是。
只是,十指有长短,手上的肉也有手心手背的差别。
每个家庭都要有一个‘牺牲’的人,而这个人,他们选择了沈劲,这就是他们所谓的不患寡患不均。
沈劲沉默良久,发出的声音都不像自个的了:“那……我该怎么办?”
“很简单。”陆文珺看着躺在凉席上,睡的像四只小猪的四个小孩,嘴角露出笑意,“你改变不了他们,但你也有选择的权利,选择让自己的孩子都成为手心的肉,亦或是都成为手背的肉。”
陆文珺笑着道:“我偏向于,让他们四个都成为手背的肉。”
手背的肉,看似经历了最多的风雨,受了最多的磋磨,但成长的也是最多的。
总有一天,手背的肉经过风吹雨打,会脱胎换骨,拥有一层厚厚的外皮,能抵御更多的危机,也会磨练出茧子,能够击倒更多的敌人。
这一点,端看沈劲和沈伟以及沈鹏的现在就能明白。
斩断那条输血的脐带,沈劲只会生活得更好,因为他凭自己的本事立足。
而沈伟和沈鹏呢,他们就像暴风雨来袭前,躲在大树下得到庇佑的小花,一旦失去庇护,等待他们的将是无情的狂风暴雨。
沈劲长长舒了一口郁气,心境开阔不少。
大宝翻了个身,凉被被抽掉了,肚子一凉,他顿时惊醒,倏地坐了起来。
他揉了揉眼睛,看到坐在饭桌前的沈劲和陆文珺,又看到他们面前的空碗。
嘴巴扁了扁,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指着空碗,指指点点道:“都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背着我们偷偷吃好吃的。”
小宝蹭地坐起来:“什么好吃的?”
大丫也被他俩闹醒了,慢腾腾地从凉席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
就二丫还在睡。
哥哥姐姐们都不睡了,她闭着眼睛,把凉被都扯到她那边,美滋滋地抱着一大团被子。
陆文珺乐了:“沈大宝同志,教了你多少遍了,看到我跟你爸在偷吃,头一件事不是指责我俩,而是去看看锅里还有没有剩。”
大宝一拍脑袋:“你提醒我了。”
他迈着小腿跑到厨房,踮起脚往锅里一看,眼睛一亮:“还有欸!”
“自个能盛不,盛不了喊你爸。”陆文珺道,“五斗橱里有切好的水果,你看着加冰粉里。”
大宝摆摆手:“小看我了吧。”
他打了一碗缀满水果和红糖汁的冰粉出来,用勺子挖着吃,冰凉清甜,好吃得他把眼睛弯成一道月牙。
小宝看大宝都吃上了,不乐意了,正准备闹呢,一想,是大宝自己去盛的,又不闹了,拉着大丫的手,“走,我们也去弄两碗吃。”
等三个小孩面前都摆上碗,陆文珺把二丫拍醒:“二丫,醒醒,别睡了,晚上再睡。”
二丫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打了个哈欠。
沈劲见状,道:“她想睡就让她睡嘛。”
陆文珺把草席一卷,放在门后:“不行,下午睡多了,晚上就睡不着了。”
小孩容易闹觉。
晚上,沈劲和陆文珺并排躺在床上,两人说了很多话。
沈劲从小时候说起,他恍然发现,在他很小的时候,沈爱国和吴艳花就已经很偏心了,有一回过年,家里买了一只鸡吃,一只鸡有两只腿和两只翅膀,吴艳花总是会把两只腿夹给沈伟和沈鹏,两只翅膀则由她和沈爱国分了,留给沈劲的只剩鸡脖子和鸡头。
沈劲那时候还小,当然要闹,被吴艳花一句话给挡了回去,沈伟是哥哥,鸡腿理应有他一只,沈鹏是弟弟,沈劲更是要让着他,至于两只鸡翅膀,她和沈爱国是大人,不吃点好的补补,怎么能有个好身体赚钱。
从那时候开始,仿佛约定俗成,家里只要买了什么好东西,好吃的好玩的,必定是沈伟和沈鹏分了去,就连他自己捡东西去废品站卖的钱买的糖,也会被他妈要去,给沈伟和沈鹏一块分了。
因为沈伟是继承家里的长子,家里的好东西必须得有他一份。
沈鹏又比他小,作为哥哥,就得让着弟弟。
陆文珺静静聆听着,听到这,忍不住怼了一句:“大的疼,小的娇,中间夹个受气包。”
沈劲嘴角扯了扯:“是这个意思。”
陆文珺将他抱在怀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沈劲失笑:“放心吧,你男人还没这么脆弱。”
没这么脆弱?
她怕再说下去,他眼泪都要流了,这些事情,沈劲从未提起过,她听起来都有些不忍。
真没想到,他小时候是这么过的,她爸虽然没良心,可她妈对她们姐妹三个还是一碗水端平的。
就说分鸡腿,也是轮着来的,这次是她和二妹吃,下次就是三妹吃。
陆文珺轻轻叹口气,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人疼你,我疼。”
沈劲笑了笑,嘴里不知道嘀咕了句什么话。
两人相拥而眠,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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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沈劲去了部队,大宝和小宝一块出去玩了,美其名曰,马上要开学了,得抓紧玩。
大丫和二丫也被陆文珺赶了出去,虽说是女孩,总呆在家里也不是个事,让大宝小宝带着,多出去玩玩,蹦蹦跳跳活动筋骨,还能长个。
家里就剩她一个人在,陆文珺叉腰环视了一下客厅。
老公孩子都不在的感觉真好,感觉房子一瞬间大了不少。
她先去楼上把她和沈劲还有四个孩子的枕巾被套都拆下来,换上新的。
拆下来的枕巾被套扔进木盆里,搓洗干净,等沈劲回来再拧干,他手劲大,拧的干净,也干的快。
这些做完,陆文珺洗了一盘水灵灵的荔枝,去掉核只留下果肉,插上签子。
又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往竹躺椅上一躺。
微风吹过,沈劲找老乡要的红色三角梅花随风摇摆,洁白的茉莉花轻盈绽放,带来阵阵清香和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