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霍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上揉皱微潮的睡衣也昭示着生病的疲倦,呼出口浊气,眸色沉沉,颊颌线绷得冷清:“你别告诉赵叔叔和兰姨。”
赵星茴赢了。
她洋洋得意:“去不去?”
“我说了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他嗓音喑哑,带着低沉鼻音,“我没有妨碍你。”
“你妨碍我了。”
她差点跳起来,“你生病不去学校,好多人都快冲到我面前来找你,你有什么事你自己跟人家讲,不要来麻烦我。”
“快起来。”她拗头,“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不然我就让褚文兰回来。”
他抿住苍白的薄唇:“我为什么一定要听你的?”
赵星茴抱着手,振振有词:“因为这是我家,你住在我家,你就要听我的。”
“我要是拒绝呢?”
他的眼睫毛缓慢地眨,眸底一片冷清。
赵星茴凑近他,贝齿雪白,露出灿烂又顽劣的微笑:“不可以拒绝。你走进我家,就注定了要听我的话。你懂吗闻楝?你出现在这里,都是因为我。”
不是因为她,他不会出现在这里,也不会念好的学校,不会有舒适安逸的生活,也许还在受冷落,还在饿肚子,晚上睡在哪个亲戚家的沙发上。
闻楝知道。
她是因,他是果。
“你出去。”他低垂眼眸,嗓音无力,“我换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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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送赵星茴和闻楝去医院看病。
最近流感爆发,各大医院的确人多,赵星茴挑了家人少一点的私立医院。
闻楝比赵星茴更不喜欢医院。
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已经不再恐惧医院,但依然排斥走进这种充斥着消毒味的白色空间,接受“生离”和“死别”的训诫。
但这家私人医院是浅蓝和米色调,大厅摆放着鲜花和书籍,有舒适的布艺沙发和咖啡厅,像个放松的休闲书店。
医生先给闻楝看诊,一整套检查结果出来后,语气变得严肃:“病毒和细菌双重感染,各项指标也不好。你们年轻人不把病毒当回事,这么高的体温,吃药之后还高热不退,早就应该来医院看看,拖这么久,再拖下去就该住院治疗,进急救室。”
赵星茴凑到闻楝眼皮子底下,油然生出股傲娇劲,冲他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
“医生您说的对,应该严厉批评这位讳疾忌医的年轻人。”
闻楝无言以对,只能抿唇。
医生直接安排闻楝输液。
护士把闻楝带去输液室,手机铃响,赵星茴顺手接了个电话。
是于奕扬。
他抱着吉他坐在房间窗台,让她听了几个弦音,再聊聊她在家有没有好好休息。
赵星茴趴在医院走廊和他说话,也没说自己在哪儿,言笑嫣然问了乐队彩排的情况,两人轻松愉快地聊了几句。
最后挂断电话,赵星茴去输液室找人。
医院的输液室很大,分布着一排排的单人沙发,孤瘦少年隐于角落的位置,黑色的冲锋衣衬得他的肤色尤其苍白,而棱棱肩骨又显得孱弱无力。
赵星茴走过去,在旁侧的单人沙发坐下。
闻楝偏首看着她,也只是紧抿着唇,缓慢地道了声谢谢。
“你先回家吧。”
“你怎么办?”她语气闲闲。
“我输完液自己回去。”
“谁知道你会不会在医院抗拒治疗,我得盯着你。”赵星茴扭扭肩膀,找了个舒服姿势坐下,为今天的明智行径沾沾自喜,“我要见证这一刻,记住这一刻。”
她在闻楝身边玩起了游戏。
今天晚上有三瓶药水要吊,不知道是输液的时间太慢,还是室内太暖太安静,抑或是今天太累,最后她撑着自己的脸颊,睫毛轻而缓地眨,最后闭上了眼睛。
“咚”地轻轻一声。
闻楝扭头,看见她肩膀歪倒,脑袋滑落枕在手臂,安静地趴在沙发扶手,密长而翘卷的睫毛,像蝴蝶的羽翼暂停在人间,恰到好处的鼻尖小巧玲珑,淡红的嘴唇和饱满的唇珠又是独有的骄矜。
而那浓密长发披散,像水流一样滑落倾撒,一缕一缕,垂落在沙发边缘,覆住自己皎洁手腕,甚至滑落至闻楝这侧,轻柔温顺地挨挤着他的衣袖。
连头发也是张牙舞爪。
他黑眸如曜,静静地看了会,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动手,也许是直觉,或者潜意识里有非要如此的原因,伸手轻轻捻起了撒开的长发,归拢在她纤细柔美的肩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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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起初建议闻楝住院输液,但闻楝不想耽误回校上课,改成了每天晚上来医院输液治疗。
司机要负责接送两个孩子,不用来回折腾,赵星茴索性每天晚上陪闻楝来医院。
闻楝不需要人陪。
不管做什么,赵星茴不喜欢别人反对她的决定,根本无视闻楝的拒绝,冷声哼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你把伞给了我和于奕扬,自己淋雨才生病的,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欠你的人情。”
陪输液的交换条件是闻楝每天晚上在输液室辅导她做作业。
一开始时间早,赵星茴总要玩一会,先看看漫画或者少女杂志,她脾气来得快,去也快,换句话说是没心没肺,不爱计较,之前还因为作业的事情跟闻楝冷战,现在也能扬起杂志跟他抱怨:“这个数独好难。”
他挪动不方便,赵星茴举着杂志扬到他面前:“这个空格到底应该填几呢?”
“八。”闻楝琢磨几秒就给出了答案。
“真的?”她的脑袋凑过来,“我刚开始玩数独,玩得不太好,你教教我。”
闻楝接过了她手中的杂志。
后来两人一起做作业,她也是举着练习册给他看,他一边输液一边跟她讲题。
“为什么要这么解题?”
“因为这是固定公式,这是真理。”
“那为什么我的公式不对?”
“因为那是你推导的错误公式。”
“为什么你要判定这个公式是真理,但我的公式却是错误的,明明是一样的推导方式?你怎么能确定我的是错的呢,你的思想是不是太循规蹈矩了?”
不管何时,她总要有无理取闹的时候。
闻楝抿唇,语气好像早已习惯她的风格:“……因为你在胡思乱想,胡乱凑数,胡言乱语。”
“你胡说八道。”
赵星茴仰起了下巴,星眸亮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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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旦晚会那天,是闻楝输液的最后一天。
于奕扬生一肚子闷气——赵星茴没打算留在学校大礼堂观看晚会,而是要在节目开场前赶去医院陪闻楝输液。
“你知道这是我用心准备了一个多月的曲目,结果最后一刻登台演出,你却要跑去医院陪那个家伙输液?你怎么想的?”
赵星茴理直气壮:“你这个歌我已经听过无数遍了,非得再听台上那遍吗?和我平常听的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我想要你在。”于奕扬怒气勃然。
“小鱼,我下一次,下下次,以后的每一次都会陪你。”赵星茴皱眉,“但今天晚上真的很不巧。明天好不好,你单独为我再弹唱一遍,我保证我会很捧场。”
“他是小孩子吗?多大人了?输个液还需要人陪?”
“你做很多事情不是也要人陪吗?”赵星茴嗓音清脆,“要不是他把伞让给了我们,他也不会淋雨生病,不用输液啊。”
于奕扬剑眉扬起:“你已经陪他好几天了,还不够吗?难道最后一天也要陪着?凭什么?”
“因为我知道独自生病的难受,我知道一个人坐在医院的心情。”
赵星茴语气泠泠,甩头就走。
今晚的输液室空空荡荡,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她在角落同一个位置找到闻楝。
闻楝手中捏着本书,目光却没有聚焦在纸面,而是游离在前方虚空,听见身侧的脚步声才偏首。
他漆黑目光显然有茫然,而后是愣怔和惊讶。
“你怎么来了?”
“你这个家伙,怎么不跟我说一声,自己就过来了。”
赵星茴不高兴,把书包一扔,闷闷坐在他旁边坐下。
“今天晚上学校的晚会。”
他目光如深渊般幽深,又浮着隐隐亮光,“赵星茴,你不应该来这里。”
“闭嘴吧你。”赵星茴凶他,“好好输你的液。”
闻楝不再说话。
她往嘴里塞了个棒棒糖。
闻楝看她脸颊鼓鼓地含着糖,温声道:“回去吧,现在应该还赶得及。”
她岿然不动。
闻楝静静坐了会,而后伸手去拔手背血管里的针头。
“闻楝,你干嘛?”
赵星茴猛然扑过去,扯住他的手臂,“你别想这样,待会我让护士再给你扎一针。”
他扭头看她。
他的胳膊抱在她的怀里。
他说:“今天是12.31,今天晚上是跨年夜。”
赵星茴没放手,用力抓着他的手腕:“那又怎么样,今天晚上我只想呆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