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来,李佩央把电脑放客厅桌子上,让他看着,她带着女儿该洗漱洗漱,该吃饭吃饭。
她俩在那边吃早饭,他就在这边吃午饭。
她从来没问过他什么时候来,也没让女儿问。
每天早上出发上学前,遥遥都会跑到屏幕面前,跟他飞吻,说:“爸爸再见。我会想你的,我们晚上见。”
李佩央也会在穿好外套后,跟他敷衍地挥下手,说句“走了啊”。
“嗯。晚上见。”
屏幕这边,周庚礼看着她俩出门,过了很久,才关上视频,点了一支烟。
元旦那天,周家回来了不少人,老宅里摆了几桌。
一片热闹中,不知道谁提了一句,说这一代就他没成家了,看没看上哪家姑娘。
主桌上,周庚礼刚夹起一个饺子,没理会,放嘴里。好巧不巧,这饺子里有一个钢镚。就包这么一个,让他吃着了。
他吐出来,看着,就笑了。
“我有家。”他喝了口茶水漱口,扔下筷子站起来,“我有妻有女的,我看谁家的姑娘。”
外套都没穿,他晃晃悠悠往门外走,身后,他母亲叫住他,“你喝多了?这么晚了往哪去?”
“去赚钱。”男人手插着兜,迈过高高的门槛,笑着说,“趁我还活着,多给你们赚点。”
当晚,老宅那边什么情形他不知道,但是他回别墅的路上,收到了一条好消息。
李佩央给他发的消息,她带领的研究中心项目获批了2.3个亿克朗(约1.5亿元)。
到家后,周庚礼就给她打了个视频电话,国内晚上九点,那边刚好下午两点。
李佩央在办公室,看见他站在主卧的房间里,问他:“怎么自己啊?”今天元旦不是吗。
她不也加班呢嘛。周庚礼都懒得脱衣服,往床上一躺,举着手机看她,“李博,分我一个亿。”
“...研究经费。”李佩央看着他笑。不好意思问他脸在哪呢。
“这么小气呢。你们科学家都这样?”他也笑,“以前你说要一个亿,哪次我没给你?”
李佩央一边整理手里的纸质数据,一边跟他说,“等你来请你吃饭。”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静了一会。
她看着他,过了会儿,最终也没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来。
周庚礼却问了她一句,“你想我吗?”
她没说话。
他故意逗她,“央央,你说想我,我今晚从北冰洋游过去。”
她笑了,低下头莞尔,末了又说,“嗯,不着急。”
她不急。他是有点急的。
挂了电话,周庚礼盯着天花板看,虽然床上还是他一个人,但和那七年的心境完全不同了。
日子比那时候有盼头了。
今晚从老宅出来,他只觉得“解脱”。
但他更想要真正的“自由”。爱她的自由。
情深人苦。他不能再让她受苦了。他也受够了。
......
新年过完没几天,李佩央在深夜接到他的信息,说他可能会断联一段时间,让她别担心。
她也只回了个“嗯”。
但那晚,她没再睡着,来到女儿的卧室,安静地看她一会儿,然后躺下,摸了摸她的耳朵。
接下来的四个多月,周钰来过挪威两次,他说来滑雪的。
李佩央带遥遥,请他吃了两次饭。
期间他什么都没透漏,当然,她也一个字都没问。两人讨论了一下学业方面的事,连那个人的名字都没提起过。只是周钰还是叫她“表婶”,也时时提醒她,他还在。
周钰来,就是让她安心。
其实他不来,李佩央也一直过得很安心,她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她能沉淀二十四年等来一个机会,现在,只不过一年不到。她还有工作,有女儿,生活很充实。
她很少想他,除了某些下雪的日子。
她新买的房子,宽敞的院子里,一直缺了一个雪人。
.....
接受完监察,出来那天,周庚礼看见了他大哥的车。
他走过去,到车边,他才下来。
他下来,给了他一巴掌,说,“这是爸让我打的。他说你小时候,他就觉得你是个不成器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是个混账样。他让你尽早滚,滚远一点。”
周庚礼抬手揉脸,笑了,点头,“嗯,还得是老头子,看人真准。”
他开车门要上去,被他大哥拦住,“你不能再上这车了。后面那辆,我让人直接带你去机场。你先去香港住两天,然后从那...离开吧。”
周庚礼站定,看着他,他大哥比他大了八岁。长兄如父,他这些年见他的次数,比见他爸可多多了。
他看了他几秒,然后嬉皮笑脸地跟他讲,“大哥,其实当年我特别后悔。”
“重来一次,我肯定不管你死活,我得回去找我老婆。”
三秒之后,他左脸又挨了一巴掌。
“滚吧。”这是他大哥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这人从来铁面一张,这句话,他是笑着说的。
周庚礼笑不出来,丫的,早知道不欠招儿了。
怎么还多挨一巴掌呢。让他家央央知道,得多心疼。
过两天,就是她生日了,差一点,他这次又赶不上了。不过,以后就好了。
以后,什么都好了。
临出发前,他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他妈。出生时候,他俩最先见的,这次他要走了,她也来送他。
机场的“小黑屋”里,他坐在椅子上抽烟。
他妈没进来,站在门口,问他:“你经手的那些事,交接都做好了吗?”
他闭着眼,慢悠悠地说,“嗯。都还你们了。”除了给他老婆孩子留的,那都是他自己的。其余他可一点没藏私。
“你也别怪他们,既然你要走了——”
“妈,我知道。”他弹了下烟灰,没让她继续浪费口舌,“反正我都要走了。这不算事。”
他人都要‘消失’了,沾点污点怕什么。
“嗯。”他母亲点点头,就转过了身。
走了两步,她又停下,背对着问他,“庚礼,你做这个决定,以后也会觉得幸福吗?”
“不知道。”他看着指间淡淡的烟雾,笑说,“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就是,不会比现在差了。”
他以前抽烟是解闷的,这一刻是放松的。
“...”
周母没说话,也没回头,站了会儿后,继续向外走去。她忽然想起刚怀他的时候,有一位道士偶然路过,看着她的肚子说,她怀的是个“神仙身”,可惜生错了地方。因为这世上,神仙须是闲人做。锦绣窝里只出麒麟凤凰。
罢了。她湿润了眼睛微笑想,就当他们这辈子...放生了一只鹤吧。
上飞机前,看着手里陌生的护照,周庚礼想,七年前她走的路,他终于也要走一遍了。
飞机起飞时,刚好夜幕低垂,男人向下看,脚下的京市,繁星尽落,灯火辉煌。
这是他们相遇的城市。他们在这里相爱,也在这里重逢。
爱、恨...此前种种,过往云烟散。
荣华富贵窟,生他痴情种。
今生来世,他都不会再来了。
****
四月末,一个新闻传到挪威,海上风暴灾害,一艘游艇遇难,死亡一人。
看到黑色的框圈住的名字,李佩央愣了几秒,落下两行泪。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又忍不住低头发笑。
与此同时,一封不知名的邮件发到她邮箱,她打开看,短短一行字:【遗产在路上了,记得接收。好多亿呢。】
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三十三岁生日这天,哄女儿睡觉后,李佩央独自倒了一杯红酒,她不吃甜的,蛋糕也没买,点了个香薰蜡烛摆到桌子上。
她看着时间,快到十二点时,来了视频邀请,她点开接通。
延迟几秒后,是某人不太满意的声音,“李佩央,你就穿睡衣啊?”
李佩央看见屏幕里的他,穿了燕尾服,还扎了领结。她笑了,催他,“快一点,十二点了。”等下她就睡觉了。
“行。”不耽误她休息。
周庚礼把手机位置调好,在钢琴前坐定,掀开琴盖,“这钢琴一般,但现在就这个条件,你将就一下。”
“弹吧。”李佩央端着酒杯,回答他,“我听不出来。”
他笑笑,点头,修长手指放在黑白琴键上,边弹边给她清唱,“祝你生日快乐...”
他低沉的嗓音,比琴声好听。李佩央默想着。
他唱完,她应景地吹灭蜡烛。
但他还没完,又弹了首曲子,是瓦格纳版本的《婚礼进行曲》,但男人弹得很轻柔。不像是庄重肃穆的婚礼现场,更像是月下海边,情人之间喁喁私语,互诉衷肠。
李佩央看着他,嘴角的笑容渐渐淡下去,眼里的波光在缓缓凝聚。
一段旋律他弹了两遍,一遍敬相识,一遍送给重逢。
至于第三遍,他决定到她面前弹给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