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讲的是大陆官话,也就是普通话。
苏娇遂也切换语言,讲蹩脚的普通话:“您好,我找乔书记。”
电话里的老人家陡然咳嗽,接着有啪嗒一声响,他问:“你是谁,什么事?”
据钟天明讲,他给乔震老爷子打电话,就是在这一步,表明身份并讲明来意之后被挂掉的,等他以后再打,对面就直接拒接了。
怕重蹈他的覆辙,苏娇可是专门思考过对策的,当然也不会直接亮自己的底。
反而,她抛了一个跟股票有关的讯息。
她说:“我想跟他谈大陆企业在香江上市方面的问题。”
别看这个问题听起来有点虚无缥缈,但就苏娇所知,在回归前,很多大陆企业因为在国内无法上市,转而到香江上市,既乔震的企业很大,他会感兴趣的。
果然,对面再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阮总介绍的吧,你讲。”
他说的阮总应该是阮智信。
那家伙虽然没什么手腕,但经营方面挺有经验的。
苏娇也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对面应该就是季胤的梦魇,她的外公乔震了。
而且作为一个大企业的老板,他确实有考虑到香江上市的问题,也已经在行动了。
苏娇脱口而出:“您咳嗽成这样还不戒烟,身体会出问题的。”
刚才那啪嗒一声是他在点烟,此刻他正在喷云吐雾。
随着她的劝说,对面骤然沉默,紧接着又爆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苏娇耐心等他咳完,不及他多问,再来一句直击他灵魂深处的:“您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又怎么能等到1997,季胤被押回大陆,公开受审的时候?”
乔震的咳嗽变成了嘶喘,语气里透着警惕:“你是谁?”
再追问:“你怎么知道季胤的?”
苏娇紧握话筒:“我是乔红革和苏旺的女儿,我姓苏,名字叫苏娇。”
在她讲完这句后对面没了咳嗽也没了嘶喘,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要知道,如果不是苏娇因为那个梦而踹开梁铖,选择嫁给钟天明,那么,她这辈子都将不会知晓自己跟季胤的关系,同理,也永远不会跟乔震有联络。
但世事就是这般奇妙,也许是阿娘冥冥中的指引,苏娇找到了外公,而本来因为他对乔淑贞的偏见,以及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原因,她对这个老爷子没什么感情。
可听着他一声咳似一声,血缘之情,苏娇的心就软了。
她再说:“您少抽点烟吧,如果咳的厉害,我给您个镇咳的方子呢?”
对面并没有说话,再过片刻,盲音响起。
好吧,显然老爷子目前还不太能接受她,苏娇也就挂掉电话了。
她是在三楼打的电话,刚挂掉,苏旺出现在窗前:“阿娇刚才讲的是大陆话?”
苏娇看老爹换掉了工作服白大褂,穿的圆领麻质汗衫,也问:“阿爸要出门?”
苏旺自来讲粤语,听不懂普通话,而于他来说,女儿会讲普通话是很神奇的。
他边系扣子边笑:“你阿娘也教过我讲大陆话,可惜我一句都没学会。”
又说:“天明在等,说让你也换件衣服,咱们今天得去一趟阮家,要办大事!”
苏娇明白了:“给我五分钟,我这就换衣服。”
一家上市公司要更换大股东可没那么容易,钟天明的身份,信誉,纳税问题和婚姻状况,等等问题都要经股交所和银监署的审查,还有各种单据要签。
既然他说是要去阮家,应该是这些事情都已经有结果了。
在路口等着的,是忠爷经常乘坐的那辆老奔驰,钟诚站在车旁,看苏旺过来,打开了副驾驶的门,笑着说:“苏伯,请上车。”
苏旺活了快六十年了,还是头一回坐这种高档车,上了车,看苏娇坐在后面,回头,小声说:“阿娇,这车座位好宽的。”
钟诚笑着说:“就是款式太老了点,钟sir总说太忙没时间,要不改天苏小姐您跟我出去转一转,给你们换一辆好一点的新车?”
听他这口气,钟天明已经拿到财权,从现在开始,摇身一变要成有钱人了?
他刚才就在车上,应该是直接从警署出来的,穿的还是平常的夹克加T恤,此刻翘着二郎腿,正在看一沓文件。
刚才苏娇上车的时候他瞟了她一眼,但也就一眼。
今天她穿的是前段时间才买的新衣服。
阔版的墨绿色西服搭配乳白色的绸质衬衫,黑色阔腿裤配高跟皮鞋,苏娇自己觉得很好看,钟sir却只看了一眼,她难免有点不开心。
不过就在这时他把所有文件递过来给她,并说:“衣服很好看。”
好吧,算他还有点眼光,接过文件,苏娇一张张的翻了起来。
钟天明身体向后一倾,顺着钟诚刚才的话题先问:“要不要去选一辆新车?”
见苏娇翻到一页,手指敲了敲说:“这是东方巴士那栋房产的地契,已经过户过来了,目前有三层楼还处于空置状态,你喜欢那一层,咱们可以装来住。”
突如其来又猝不及防的,苏娇就要变成阔太太,甚至可以去住楼房了?
如果没有做过那个长梦,苏娇会像副驾驶的苏旺一样,受宠若惊,欣喜若狂,当然了,原来的她一直住的二尺小床,作梦都想换大房子来住。
不过在梦里,最有钱的时候,她跟首富吴太太一样,是住在浅水湾的大house里的,当然了,钱是丈夫赚的,豪宅也是丈夫买的,也是在一样的大house里,吴太太被气到肝脏病变,苏娇被生生气出了乳腺癌。
想到这些,她对换新房的兴趣也骤减不少,转而问钟天明:“阮天浩人呢?”
她翻了一下,就发现从股票到房产,再到赛马场的铺面,钟天明想要的一切忠爷全部过户给他了,而既报纸上没有发过新闻,就证明阮天浩依然是被绑的状态。
苏娇并不怜悯阮天浩,因为哪怕他本身无错,可伦理就是,父母做恶事,是要报应到子女身上的,他既然享了不该享的福,也就要承受不该承受的恶果。
苏娇声音放的很低,但钟诚应该也一直在担忧阮天浩,当然了,他也知道,不论表象多么扑朔迷离,想要找回阮天浩,就只有一个办法,问钟sir。
所以接过苏娇的话题,他说:“浩少被绑快有一个多月了,又被剁掉了手指,也不知道伤口会不会感染,他会不会死。如果他真的死了,忠爷不会放过凶手的。”
苏旺虽不知内情,却也说:“忠爷要发了火,九龙怕又要血流成河了。”
钟诚的话当然是讲给钟天明听的,他说:“主要是阮氏那边,他们有一帮人专门跑大陆,忠爷也压着事,没跟他们讲,否则他一旦讲了,怕就不好办了。”
忠爷手下共两拨人,一拨是大陆系,就是钟诚他们,负责博.彩业,另一波全是南洋人,负责走私业,算是给钟天明面子,关于他绑阮天浩的事,忠爷一直瞒着南洋阮氏的人,而一旦他说出去,那帮人就要跟钟天明动刀子了。
一帮在海上搞走私的南洋人呢,一旦要跟钟sir对着干,他怕不怕?
钟天明显然是不怕的,而且他似乎并没有放人的打算。
而在有钱后,也许是苏娇的错觉,反正他跟原来有点不太一样了,翘着二郎腿,他语声懒散:“忠爷如果愿意掏钱赎人,阮天浩早就回家了。”
苏旺一琢磨,也觉得忠爷未免太吝啬,也说:“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忠爷未免太强硬,是该早点掏钱赎人,浩少也不至受那么多的罪。”
被绑架,囚禁着,阮天浩的日子当然不好过。
全香江人也都觉得是忠爷太过吝啬不肯掏钱,绑匪才不肯放人的。
只有钟诚知道内情,却不好说出来,也唯有苦笑。
但他跟随忠爷多年,毕竟有感情,也知道忠爷一旦翻脸,是连儿子都能放弃的人,怕钟天明再肆无忌惮的折磨老爷子,最终会逼到老爷子跟他决裂,反目成仇。
所以他又说:“南洋阮氏那帮人可跟我们不一样,我们要寻仇,顶多揍人一顿,但他们是会挖人膝盖剜人眼珠子,甚至要人命的。”
又说:“咱们这边不播大陆的新闻,你们也不了解情况,但是,就在半年前,大陆有一帮官员想查他们,死的特别惨,据我所知,就是南洋阮氏的人干的。”
就不说苏娇了,苏旺一听都说:“那样的人,普通人怕是惹不得。”
剜人眼睛割人膝盖,那跟毒贩子是一个路数了。
那样的人普通人确实得罪不起。
但是,阮氏的人在大陆猖狂到连官员都想杀,也就怪不得人民警察要干他们了。
钟诚抬头瞥一眼后视镜,话里有话:“而且他们在大陆关系特别硬,如果在香江犯了事,一个小时就能到大陆,只要他们过了口岸,皇家警察可就逮不到人了。”
钟天明打断了他,说:“不要聊这个了,还是聊聊车吧。”
再看苏娇,又问:“你想要什么车?”
女人在金钱方面向来比男人更能沉得住气。
钟sir还算本分了,但也不能免俗。
他突然靠近苏娇,小声说:“想要什么样的车都可以,我送你。”
苏娇沉默了片刻,示意钟sir再靠近自己一点。
就在他以为她已经想好了,要一台超级昂贵的车时,她笑颜如花,一字一顿:“我自己,买得起。”
瞧不起谁呢,苏大小姐账上有一千多万,能买不起一辆车?
说话间车停,已经到阮家了。
这还是苏娇头一回白天上阮家,更能看清它的全貌。
在人挤人,人挨人的九龙城寨里,四四方方,前后进的院子,这要住起来,可比楼房舒适了太多。
不过现在住在这院子里的人并不舒心,而且已经濒临崩溃了。
阮智信有个小儿子,名字叫阮天赐,他年龄还小,只有14岁,是个小胖子。
他也是全阮家最有精气神的人,看到钟天明进院子,吼了一句:“你是杀人凶手。”
话说,一个月不见,苏娇惊讶的发现,阮智信有一半的头发都白了。
他斥责儿子:“说什么胡话呢你,回房写作业去。”
阮天赐比季凯还要傻,反而来了句:“爸,不是你说的嘛,他是杀我哥的凶手。”
钟天明止步了,看阮智信:“阮天浩已经死了,找到尸体了?”
可怜的际天浩,被绑一个多月了,没人知道是死是活。
而且阮智信明知面前站的人就是凶手,可又无可奈何,只得喊妻子:“阿玉!”
田素玉在这一个月里也衰老的可怕,从屋子里出来,拉走了儿子。
钟天明再瞟阮智信一眼,说了句节哀,进屋去了。
忠爷在书房里,而且今天不仅他在,东方巴士另几位大股东也在,同时还有苏娇上回见过的赵律师,以及几个她不太认识的人,乌乌泱泱坐了一屋子。
其中有一个人苏娇认识,也是梦里跟梁铖他们混的,名字叫马驹。
他大概三十出头,有张娃娃脸,但一身西服一看就很昂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