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它废什么话。”
季应玄声音低冷,突然飞身上前,业火红莲缠绕他的手臂,花影凝成一支长剑,以移光换影的速度朝神识刺去。
神识体量轻盈,飞快躲闪,流筝召出不悔剑,从另一端堵它的去路,两人时而一前一后,时而一上一下,缠得业火灵识不得脱身,屡屡被命剑刺中。
神识是虚体,剑对它的伤害有限,但不悔剑冰寒,令它觉得浑身难受,何况被多番戏耍,早已惹毛了它。神识一次性甩出十数枚爆裂的火球,趁流筝飞剑去挡的时机,抻成细长的绳索模样,缠住了季应玄的胳膊。
这令它十分得意,它要绞断季应玄的胳膊,钻进他的身体,汲取业火的力量,如果一切顺利,说不定还能将季应玄的力量也占为己有。
却不知季应玄故意卖了个破绽,正等着它自投罗网,在神识缠上他手臂的那一刻,他的手臂突然化作满簇红莲,将神识紧紧拢住。
流筝惊得险些拿不稳手中剑。
“应玄!你的胳膊!你——”
最后一枚爆裂火球贴着流筝耳边擦过,业火的罡风削断她的长发,在她侧脸留下细长的伤口。
她却无知觉般,怔怔看着季应玄化作红莲的手臂,枝蔓与花瓣仿佛囚笼,暂时将业火的神识困在其中。
“流筝,你冷静些,仔细听我说。”
他的声音倒是非常冷静,平和地仿佛蓄谋已久。
“业火是与天地同生的力量,我虽能借红莲将其一时吸纳,却不能长久地盛放它,它已经融化了我的骨髓,又觉察到神识的呼唤,恐怕很快就会冲开我的束缚……我会爆体而亡——”
流筝高声打断他:“不,你不会!”
她将不悔剑的剑光合拢成天穹状,想要将季应玄罩在其中,借命剑的冰寒灵力降低他周身的温度,减缓他的痛苦。剑光天穹在逼近季应玄的过程中滋滋作响,变得越来越薄,仿佛与炭同器的冰罩,迅速消融。
“你这样救不了我,只会让我更痛苦,流筝……听话些,把剑收回去。”
季应玄的袍角开始燃烧,他瞳眸里的金赭色的火光渐盛渐亮,乌发扬起,露在外面的皮肤越来越白,仿佛被包裹的业火融化,渐渐形如透明。
他的五脏六腑、七筋八脉,俱是如火中滚过一般鲜红。
和他如今的模样相比,他的声音平和得近乎残忍。
他说:“在业火爆开我的身体,与它的神识相融之前,你要用不悔剑刺穿我的心脏,将我与业火一同镇压——这是唯一的机会,流筝。”
第70章 推开
流筝执剑的手不住地打颤, 眼泪很快模糊了视线。
她固执道:“不可能,一定会有别的办法, 我先保住你,我们——”
“流筝!”
季应玄的声调扬起,凌厉冷沉,一字一字如针尖扎在她心头。
他说:“我从前就警告你离我远些,是你信誓旦旦保证,此后万事无悔,这是你自己答应的。”
流筝含泪道:“我没有答应会亲手取你性命!”
“眼下你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季应玄说,“坐视我爆体而亡, 业火与神识相融,以姜国塔为始, 再次流屠人世……或者, 在此之前,你将我与业火一同镇灭。”
业火的神识狂躁地在红莲织就的牢笼里冲撞,为了锁住它, 季应玄将越来越多的血肉化作红莲, 加固对神识的钳制。
如此一来,体内的业火则变得更加难以压制, 透过逐渐消融的血肉,流筝看见他脖颈间的血脉爬满了金赭色的裂痕。
业火在季应玄体内燃烧, 流筝却觉得自己将喘不过气了。
她数次举起不悔剑,又崩溃地落下,咬得唇间鲜血淋漓, 依然难以狠下心来,将剑刃送进自己恋人的心脏中。
季应玄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流筝, 我就要坚持不住了……算我求你,别再让我受此折磨,给我个痛快。”
流筝紧绷的喉咙里几乎难以发声:“这何尝不是在……折磨我?”
整个姜国塔里的空气都变得焦灼,令人无法呼吸,仿佛置身于滚灼的蒸笼中。流筝冷汗与热汗交织,这一会儿的功夫,只觉得眼睛生疼,却是再无眼泪可流。
她不顾火焰的灼伤,想要触碰季应玄,见他要分出红莲来保护她,忙又退回去。
她心里清楚,若是业火冲破季应玄的躯体与神识相融,会有怎样的后果。她既已承继神女遗志,不惜以自身性命镇灭业火,自然在行动之前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是未曾想,死亡并非是最艰难的抉择。
“流筝。”
季应玄望着她,赤金色的瞳孔依然显出温柔的神色。
他说:“我生于业火,死于业火,这是我的宿命,我无可争抗,可我想死在你的剑下,还想最后能……落在你怀里。”
责任与情感撕扯着流筝的心,季应玄怅然的叹息割断了悬在她心口的利刃。
突然,流筝握紧了不悔剑,其用力之深,剑柄的纹路割进了她的掌心,血液沿着剑柄流向剑刃,又缓缓滴落在脚下。
颈后剑骨铮鸣,至冰至寒的灵气大振,如狂风卷雪过境,与环绕季应玄的业火焰气相撞,两股力量瞬间化成实质,发出清脆的咔嚓碎裂声。
剑起,剑意汇于刃尖,青紫如电。
流筝将不悔剑对准了季应玄,拼尽了所有的狠绝,说:“至少我们要同生共死。”
季应玄忽然笑了,仿佛是心满意足,又似是不置可否。
不悔剑逼近,一路咔嚓咔嚓破开焰气形成的罡风,剑尖抵在季应玄心口的那一刻,他不仅没有抵挡,反而克制着周身红莲想要救他的冲动。
他闭上眼睛,先听见剑刃刺破血肉的声音,借着听见流筝的啜泣声。
很低,却从未如此伤心过。
哭得他心里也跟着疼。
不悔剑寸寸推进,直到穿胸而过,季应玄感觉到至冰至寒的灵气从他心□□开,在他体内与业火相撞。
冰寒两重天,交织着撕扯他的三魂六魄,七经八脉,这种折磨,竟比当年被剖走剑骨、推下业火深渊中难捱千倍百倍。
他已没有力气睁开眼睛,被剑意抵着,飞速下坠。
却有一双手拢住他,柔软咸湿的触感贴上他的嘴唇,在无穷尽的折磨里,如此轻易地夺走了他的心魄。
流筝伏在他胸口,低声叹息道:“应玄,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就当是一起入睡,好不好?”
“听说姜国塔能保存梦境,应玄,你想做个怎样的梦呢?”
她的声音像一缕轻风,落进他最后的知觉里。
不悔剑带着两人向下坠落,剑意破开地表,大地震颤出裂痕,渐宽渐深,似千尺不可见底,要将他们的身形吞没。
“流筝。”
她以为他睡着了,接近地表之际,却又听见他的呼唤,连忙应声:“我在这儿。”
季应玄说:“我赠你的剑,其名不悔——生离死别皆不悔。”
话音落,他利用体内冰寒交织的气流,凝聚最后的力气,突然将毫无防备的流筝推开了一尺左右的距离——
足够了。
流筝目眦欲裂,慌忙要伸手抓住他,却在即将触碰到地隙之际,听见了身后一声威武悠长的虎啸声。
她的指间与季应玄的发丝擦过,身后一道蓝色的剑光袭来,砍断了她手中的剑柄。
砍断了她与季应玄最后的连结。
蓝色剑光将她拢住,阻滞了她坠落的速度,流筝眼睁睁看着地隙在她面前闭合,吞没了季应玄的身影,连一根发丝也没有留下。
流筝惊愕地伏在地隙闭合的地方,迷惘与恐慌将她攥得透不过气来,她伸出手,颤抖着开始挖地面的石板,想要将地隙重新挖开。
眼泪滴在青石板的裂痕上,隐有血红色晕开。
身后有脚步声走近,那人蹲下,握住了她鲜血淋漓的双手。
“流筝,你看看我。”
流筝抬起头,看见了一张朝思夜想的脸,意外使她脸上的神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她沉默地盯着他——她的哥哥雁濯尘。
雁濯尘强行将她从地上带起来,接过缈缈抛来的披风将她裹住。
他说:“流筝,我来带你回家了。”
仿佛做梦一样。
季应玄的死亡,与雁濯尘的复活,都是梦里才会发生的事。
流筝浑身僵硬,怔然不语许久,雁濯尘担忧焦灼的面容映在她的瞳孔里,像是映在没有知觉的水晶琉璃珠上一般。
“流筝,流筝,你同我说句话,我是哥哥……”
流筝突然偏头喷出了一口血,血珠凌空扬作一面雾扇,纷纷落在她玉白色的披肩上。
她在骤然的悲恸与欢喜中晕了过去。
***
两个月后。
宜楣端着一碗黑黢黢的汤药走进灵霄院,浓郁的药气让挂在屋脊上午栖的陆缈缈打了个喷嚏,身子一歪,从房顶摔下,忙变作猫形落地。
宜楣被她吓了一跳。
“怎么又要喝药,”缈缈抱怨,“喝了两个月了,流筝姐姐不仅没醒,反而睡得更沉,脸都喝成炭黑色了。”
宜楣正要说什么,见雁濯尘走过来,弯腰将猫形的缈缈捞进怀里。缈缈抗议地“喵”了一声,然后把脸埋进他怀里,没有了动静。
雁濯尘捏了捏缈缈的耳朵,被她咬了一口,反倒笑开,春风似的一瞬。
宜楣心中感慨,垂了眼。
雁濯尘说:“师妹不必担心,你熬的药很好,我每日都给流筝把脉,她的情况正一天天好起来,走吧,我随你一同进去。”
冬日里难得有这样温煦的阳光,照得小径旁的积雪都闪闪发亮,缈缈摘了一支梅花,衔在嘴里,又耐不住寂寞地变作人形,率先推开了流筝卧房的门。
“流筝姐姐,今日的梅花真是漂亮,是五瓣的,简直同我的爪子一样可爱——”
她走得快,率先绕过榻前围屏,雁濯尘与宜楣一进门就听见了她的尖叫声:“啊啊啊啊——”
“怎么了,难道是流筝醒了?!”
“嗯,醒了……”缈缈从屏风后探出一半头,茫然地看向雁濯尘:“而且不见了。”
雁濯尘:“……”
床榻上空荡荡,盖在流筝身上的鲛绡锦被叠得整整齐齐,锦被上留下了一封信。
“吾兄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