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比是只好狗,很喜欢小孩,艾略特小时候也喜欢跟它玩。
只可惜他见到托比时对方已经进入暮年,没过两年就去世了。这座小小的墓还是他和还没有离家出走的爱德华一起挖的。
而此时,蓝天勾勒出的枯枝下,一名金发的年轻人正与一只白羊玩得欢。
虽是冬日,但今日的阳光格外灿烂,毫无保留地洒在他们身上……如果贝拉是一位画家,她一定会把这如天堂一般美好的一幕铺到画布上。
“啊,是你!”
忽然,画中人发现了女教师,双眼一亮,拎起手里的小麻袋便朝她的方向奔来。
之前不知道,但现在贝拉已经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当即打开窗户,焦急提醒道:“请小心脚下,不要这么着急!”
闻言,小弗鲁门的脚步确实放慢了一点,但还是三步并两步地来到她身边。
“我也没有那么柔弱。”因为运动,他此时的气息有些不稳,面颊也很红润,“真奇怪,明明都住在一个宅子,可最近完全没能看到你……”
看着对方那双清澈到毫无杂质的眼眸,贝拉有些哭笑不得,心说这还真是个孩子才会说的话。
“我是不是打扰到您与……托莉?”她低头看向站在小绅士身边的羊,嘴角挂起一个轻松的笑,“你们看上去玩得很开心。”
“没办法,现在既不是赏花的季节,我也不喜欢打猎。难道要我在希尔科罗男爵那烟雾缭绕的书房里,观摩那些古董收藏品,听他讲述那些过去的辉煌时光?”他单手靠在窗框上,摇头叹息,“如果一定要浪费生命,我选择和更可爱的对象在一起……对吧,小托莉?”
白羊听不懂他的话,只“咩咩”叫着,在他的脚边走来走去,看上去十分活泼。
小弗鲁门先生也很开心,顺手从手边的麻布袋里取出什么喂给它。
看清那是什么后,就算贝拉有所心理准备,嘴角还是不自在地抽动一下。
精心切好的洋葱段在草料里很显眼,她想忽视都做不到……
牛羊奶的口感会跟它们吃下的饲料而变化,这一点已经在很久之前就得到了证实。
而吃下洋葱这样辛辣口味的植物,结合厨房女仆的抱怨,贝拉相信这只羊产出的羊奶一定很一言难尽。
看来他是真的不喜欢男爵,居然光明正大地用这么幼稚的手法报复……
贝拉沉吟片刻,转而建议道:“您也许该见见男爵阁下的侄子?他是个年轻的医学生,你们应该有不少话题可聊?”
“艾略特·福里斯特?他长得倒是比他的伯父顺眼很多,也许也会比他有趣。”
未来的伯爵大人摸摸下巴:“说来也奇怪,他总是来去匆匆的样子,好像一直都很忙……”
对此,贝拉除了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外也无法说什么。
好在小弗鲁门先生那位高大的贴身男仆很快赶到,结束了这场没有营养的谈话。
“您又在胡闹了!”
男仆先对贝拉颔首致意,转而板起脸。不但抢走主人手里的饲料袋,还不客气地对他的行为提出异议:“您穿得这样单薄怎么能出门?请快点回到室内!”
“你又来了……难得天气这么好,我出来转转都不行?”
“不行。您的身体怎样您不清楚吗?就算要出来散步也要穿上披风帽子和手套……”
“……波文,你这样唠叨会让人觉得你是个老头子……”
随着主仆二人的离开,他们的抱怨声也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墙壁的拐角。
贝拉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抱臂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嘴角的笑容许久都未曾放下。
“他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不是吗?”
一道阴影从头罩下,不等贝拉回头,一只大手便穿过她的耳侧,用力将窗户拉下。
“但比起他父亲,这小子实在不算讨喜。”
————哐当!
窗框闭合声在此时显得格外响亮,震得贝拉的心口也跟着一跳。
“怀特伯爵是个令人钦佩的人。不管是因为他的家世,还是他的人品。”
身后那道声音继续说道:“他热衷慈善,待人慷慨又和善,不管是衣着体面的贵族还是浑身脏污的劳工,只要在他的领地向他寻求帮助,他都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他们。”
“从不苛责别人,却给自己制定了严苛的底线和原则……只要接触过他的人都无法否认,他是一位真正的好人。”
贝拉的心跳慢慢恢复正常,这才缓缓转过身,直面身后阴影的主人。
“可他死了,还那么年轻,连同他最爱的孩子一起……”
希尔科罗男爵保持着拉窗的姿势,弓着身子,潮湿温热的吐息在贝拉耳畔散开:“那所谓的凶手还是他曾经帮助过的人,哭着认罪后就自杀了……谁都知道那是只被推出来的替罪羊,可那又怎样?真正的凶手到现在还是没抓到……”
贝拉整个人都紧绷到了极限,身侧的双手颤抖到无法握紧。
她曾设想过无数次类似的场景,设想过自己要做的动作……可当真正经历,那些话却始终哽在喉咙口,根本无法吐出,光是维持住现在的动作就已耗费了她全部的力气。
突然,一只手握住了女人的下巴,强迫其抬起头。
粗粝的手指在脸颊和下颌线上游走,一下又一下,仿佛一个鉴定瓷器的古董商,不停摩挲着、揣度估量着其中的价值。
“做好人可不会长命,识时务者才能笑到最后。”
看着那不停颤动的眼睫,男爵终于笑出了声,手顺着皙白的脖颈向下。
“我喜欢有野心的女人……我也很好奇,我那愚蠢的侄子能为你做到什么地步。”他再次俯下身,让自己身上的烟味盖住香水的味道,“所以,欢迎你来参加明晚的晚宴……”
哒!
昏暗的内梯下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声,显然是有人要从下面上来了。
男爵发出遗憾地叹息,赤裸裸的眼神在女教师的身上流连一圈,这才彬彬有礼地后退一步,让那张还算端正的脸庞再次沐浴到阳光下。
“如果您需要礼服,请一定不要客气,直接跟雷纳德(男管家)说就好。”
男爵带着得体的笑容向她点点头,又朝刚从内梯拐角拐出的女仆招了下手:“辛苦了。”
那女仆双手拿着摆满果酱罐的托盘,只垂首微微朝主人的方向欠身,便再次抬步走上阶梯,擦着女教师的肩膀走入厨师房。
等女仆和男爵的身影都消失了,贝拉的后背才靠上窗框,缓缓抱紧双臂。
“……您还好吗?”
不知何时,那位到厨师室送果酱的女仆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贝拉勉强扯起一个笑,摇头说没事。
女仆定定看了她数秒,却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到厨师房,又很快端着一只杯子回来。
“现在厨房只有这个,希望您不会嫌弃。”她将手中的热茶递到贝拉面前,“这能让您暖和点。”
温热的茶杯慢慢软化僵硬的指关节,温度顺着双手传递到心房。短短几秒,贝拉的眼圈都有些红了。
“如果您怕冷,这里的冬天会很难熬。”
她听到女仆用微不可察的声音说道:“也许这里的气候并不适合您……”
握着茶杯的手忽地收紧,指节都因用力泛出白色。
她抬起头,与女仆深邃的眼眸对视片刻,视线划过其眼角的泪痣,又顺着鬓角的发丝飘到后方。
黑发女仆的身后有光影在晃动。
如梦魇中的钟摆,向左,向右,永远不停歇……
“…………”
“谢谢,但我还是想留下试试。”
她仰头喝下温热的茶水,把杯子递还回去:“也许……我会喜欢上这里的冬天。”
第5章 晚宴
005
第二天晚上,晚宴如期举行。
比起客人们,黑卡尔庄园的仆人们是最紧张的一批人。
男管家清点好所需的银具后便走进了酒窖,准备晚宴所需的酒品是他的工作。
女管家奥德茨太太则是从下午就开始督促洗衣女仆熨烫桌布和餐巾,又不忘查看督促厨房的进度,甚至亲自调制了好几种酱料。
「看来这次来的客人确实很重要。」忙碌间,家厨还不忘跟熟识的厨房女仆咬耳朵,「以往的晚宴她可不会这么殷勤……」
厨房女仆也跟着笑出声,却被女管家扫来的眼神吓了一跳,赶忙继续低头忙自己的事。
在厨师准备好佳肴前,男爵的宾客们已经陆续到齐,并在男管家雷纳德的带领下来到客厅稍候。
“艾略特!我们也有很多年不见了!”
当贝拉挽着艾略特的手臂进入客厅时,一位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红发青年和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起站起身。
少女很拘谨地朝两人微微颔首,红发青年的行为却大胆很多,对上前就要给艾略特一个熊抱。
“吾主在上……真的好久不见!埃斯蒙德,还有塞莱斯汀。”
艾略特不得不迎接这个有些过分热情的拥抱,继而向贝拉介绍道:“这位是玛丽伯母(男爵夫人)的侄子和侄女,埃斯蒙德·斯通和塞莱斯汀·斯通。埃斯蒙德,这位是……我的朋友,贝琳达·帕斯特尔小姐。”
埃斯蒙德完全没在意那堪称可疑的停顿,非常热情地跟贝拉打招呼,还颇为八卦地向她眨眼:“我还从没见过艾略特带女伴呢!这家伙说是罗兰人却比马黎人还保守。我们还打过赌,他如果带女伴一定是在结婚那天……”
“埃瑟!”
原本跟在他身边、一言不发的斯通小姐突然皱起眉,看向兄长的眼神带着不赞同:“你吓到帕斯特尔小姐了。”
“没错埃斯蒙德,你还是先来一杯吧!”
年轻的医学生用一杯酒打断表亲失礼的话,红着脸转移话题:“话说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斯通老先生最近还好吗?”
比起没个正形的埃斯蒙德,他的幼妹显然靠谱很多。
小姑娘先是感谢了艾略特的问候,又表示祖父最近身体无恙,这才说起来黑卡尔庄园的理由。
“祖父一直很记挂玛丽姑母的情况,但他也不放心我单独坐火车来看望。”扫了眼一旁站没站相的兄长,少女抿起唇,直言道,“正好兄长不久前刚回马黎,他便让我们趁这个机会来看看。”
“就是这么回事!”
青年发出放浪的大笑,单手揽住艾略特的肩膀,举着酒杯抿了口:“好久没见姑母了,老爷子也天天在念叨,我过来看一眼好回去交差……你觉得如何,雷纳德?”
被提到名字,站在一旁的男管家脸色却有些僵。
“按照医嘱,夫人需要静养。”男管家坚持道,“男爵阁下也说过,谢绝任何人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