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症状比想象得要严重,练星含有一次醒来,忽然与她对视,那双天真灵动的双瞳渐渐失去了光,变得暗沉木讷。
他全身血液冷却。
她不再吻他了,也不再对着他笑了,甚至连骂他都不会了,仿佛失去了一切喜怒哀乐,即便要她陪他,也是冷冰冰地与他对坐,她再也不会因为风筝的高低而惊呼,也不再为飞鸟的掠过而欣喜。
她渐渐成画里的哑鸟,刺绣里的死鱼,话语里的休止符。
练星含侧耳贴在她的胸脯上,她平静如死水地看向床顶金络子,没有一丝热闹的人气。
她语气平淡乏味,“我要上朝了。”
“今日你不用去,我已经跟姨母说了。”练星含手掌抚着她的脸颊,“你陪我们。”
“喔。”
她应着,机关动作般架起他的身腰。
他拆开腰间的水安息丝绦,任凭黑长衣如蝉蜕落雪般,堆到他的脚跟,与她坦诚相见,而他掌心,则是贴着一片蝎头弯刀,冷青青闪着寒光,他看着她那张绝欲的脸儿,剜进了自己的胸骨,按照大魔祭祀的方法,碎掉半颗魔心。
“淅淅沥沥——”
那鲜血顺着蝎头,细股淌落他的腕心,再滴入她的肚脐眼儿,仿佛盛了一碗碎玛瑙。
“嘶……”
他痛苦地低喘,脸庞金纸般苍白孱弱,随时都要被撕裂成碎末。
那是一颗淡紫琉璃色的魔心,像半只蝎尾,覆着神秘怨咒,末梢处扬着一条尖尖的圆珠尾钩。他忍着疼痛,掐开她的双唇,将这半颗魔心塞进她的嘴里,“元幼平,吃下去,这是药,吃下去你就好了。”
可她连喉咙都偃化了,只会说话,根本不会吞咽。
他顿感绝望。
“元幼平,咽,求你,快咽下去,这魔煞消散得极快,会,会失去效用的!”
练星含失血过多,满床都是他剜心淌落的血水,他浑身发着冷汗,却不得不伏下腰身,将魔心含在唇里,托起她的下颌,与她交合着唇宫,舌尖卷裹着这半颗墨紫的魔心,一次次顶进去。
可是她咽喉锁得太紧,他怎么也顶不开,他泪珠急得淅淅沥沥,幼兽般呜咽,“神枫在上,蝴蝶娘娘在上,元幼平,求你,快吞,快吞啊!!!”
“嘻……”
许是他出现了幻觉,他竟然听见了一道天真傲慢的笑声。
“嘻嘻。嘻嘻。嘻嘻。”
是从她那紧锁的咽喉发出来的?!
他眼窝还盛着一滴滴泪珠,怔怔看着她逐渐恢复光彩的银水眼丸。
“原来这就是极皇魔心呀。”
她从唇里吐出来,托在手心里,仿佛在做什么可爱游戏,指尖戳着它的暗紫尖钩。
“你骗我……元幼平,你竟骗我?!”
他骤然崩溃,双瞳血红。
“不然呢?”
阴萝单手支腮,圆润指头似一枚枚粉红小肉蔻,掐进了水汪汪的腮肉里,极致的无辜纯真。
而她的另一只手,却是五指张开,凶猛地擒住了这一颗跳动的魔心,勒出一条条紫红的压痕,他痛得喘不过气来,唇口更是抑制不住,淌出鲜红的涎水。
“神女无聊的时候,就不可以演一演人间小情种,骗一骗魔心的吗?”
第57章 第二个火葬场
这是阴萝缴获的第一颗魔心。
还是魔种主动奉上来的。
她好奇地反复翻看, 咕哝着,“想要得手也没那么难嘛!”
都说神心悲悯,天生易剜, 而魔心险恶, 向来难盗。
神洲三万九千域里, 流传的神女救世的事迹可不少,什么我给妖修洗衣做饭啦,什么我嫁给魔修十年三胎啦, 什么我与鬼修三生三世虐恋啦, 什么我为爱成魔跳诛仙台啦,主打就是一个为爱献身、情深不悔、多子多育。
剜心更是家常便饭。
说是爱世爱人爱平等, 其实也分三六九等, 大多数救世神女都是冲着魔种的美貌、权位以及他日后的永恒魔统去的。
换成一个没有地位没有美貌的丑□□精儿,你看看这神女们愿不愿意花费一生去救?
当然,阴萝怀疑这是妖界、魔界、鬼界的阴谋, 特意散出这些风流艳闻, 就是为了欺瞒神洲这些涉世未深的小女仙们——
你看呀,我们好可怜好弱小好无助, 你们貌美慈悲,快来救赎我们啊,救赎我们堕落的心, 救赎我们落魄的身, 救赎我们污浊的魂!
我们这些不能回头的, 最需要你们的拯救了!
萝萝:我呕呕呕。
然后小女仙们付出的是什么呢?
是身体, 是神魂, 是道心,是再也无法回头的信仰!
然而。
魔即污浊, 魔即堕念,投身在他为你开辟的邪恶欲海里,终日醉醉如仙,你以为他爱上你,实际上他只不过拖着你的脚踝,以深爱的名义,遮盖你原本的光辉前途,把你埋进更浑浊的深渊罢了。
你还以为他超爱你,陪着你坠落深渊。
——本就在深渊的魔,他陪你堕落有什么可感动的?
不过是神女们的自我感动罢了。
她郑阴萝即便要堕魔,堕妖,堕修罗鬼道,那也是她当腻了神姬,走烦了正道,厌弃了苍天明耀。
向来只有我负苍天,不许苍天负我!
阴萝可不乐意自己被一群无情无义小畜生牵着鼻子走,她得比他们更无情无义,更小畜生才行,不然怎么能压得住这一群冷血魔头呢?
靠她的真心吗?
呸呸呸。
这可是最没用的东西。
她先前不也给神洲众生掏心掏肺了吗,也没见几个记得她的好,就为了一个真假帝姬,就为了那个渡劫九世还是个废物的玩意儿,把她押断龙台了,只为污秽她的神徽让那废物接手,她要是没留后手,差点就灰飞烟灭啦!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神世第一帝姬惯是这么霸道峻厉,因而也对少年魔种说,“你还说你极钟爱我?你酝酿了这么多时日,就只给我半颗残心?”
练星含:?
练星含:??
为了取心,他胸肺都是破损的棉絮状,血块滴滴答答地掉落,疼得无法躬身,她反而怨他只给了半颗残心?
他生生被气笑了。
“元幼平,你,你个,你个没有心的混蛋!!!”
他又吐出一口艳血,专门往她脸上报复的。
阴萝早有所料,偏过了头,那血全落在她的颈窝里,如同大碗的、被打碎的胭脂。
阴萝呶呶不休,“我怎么没有心啦?你给我不就有了吗?你看看人家神女救世,剜的是整条的神髓,整颗的心脏,整副的神魂,你竟然只用一半儿打发我,你看不起谁呢?好好好,你嘴上说着喜欢我,还要跟我拜观音,心里其实计较着是不是?一颗心都舍不得,你真小气真讨厌呀!”
她脚踝的软东珠足镯还踢了他下。
少年魔种又恨又爱。
分明,分明她哄骗了他,践踏了他,背叛了他,调儿到现在竟还黏黏糊糊的,如同黏连不绝的姜蜜汤,连讨厌二字都被她嗔得娇娇软软,好像不是什么血腥遍地的剜心现场,而是跟着小情郎在纱幔之间,说着一些羞人的床笫私话。
“元幼平——!!!”
练星含血泪斑斑,“我是魔,是魔,不是什么神女,我也不救世!!!”
我的魔心都剜了半颗,给你供着,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你不救世,那你救我呀。”
元幼平这个小魔头,简直把得寸进尺、贪得无厌、欲壑难填发挥到了极致,她手指硬是挤进来,与他十指相扣,扣在冰冷颈侧。
“放开!你恶心!谁要救你?你放开我!!!”
练星含气息凌乱,又不得挣脱,只能冷冰冰钉着她的颈段,想着若能折断最好。
这才看见,她那脖颈脱去了那毛茸茸的玄狐披领,里头竟戴着一只红铜胎质的桃枝细蝎重镯,那桃枝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桃枝,它柔弱纤细,却把毒蝎胸脚都紧紧捆起来,螯肢被翻过去,抵着蝎额,隐约露出暗红的厣面。
这也是他跟元幼平惯常洞房的模样。
她总是喜欢从身后捆束着他。
少年魔种原本失血的、苍白的面容霎时卷起了漫天云霞。
这个,这个混球,竟然把这么不正经的求欢图案戴在脖子上,她,她就没有一点知羞的心吗?
也是到了登真,练星含才知晓一些传说风俗,譬如蝎子,意味着携子,更意味着子孙延绵,从他五岁遇见元幼平那一刻起,她的发上,身上,佩戴的都是一些冰冷的、细条的、华贵的玉京子,何曾见过她梳起了蝎尾辫,戴起了桃蝎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似她从伏波归来之后,她的目光逐渐在他身上流转,也愈发喜爱一些与他有关的蝎辫、蝎镯、蝎衣了。
元幼平……是爱他而不自知吗?
也是,这小混球虽是把他弄得极狠,可每每行事,总是极为天真娇蛮,又孩子气十足,你看那软溜溜的脸团儿,茸毛细细带粉,都好像没开窍呢。
她会为他而开情窍吗?
他心魂颤飞,指腹被她压着,陷入她那水奶酪般的细腻肌肤里。
轰!!!
他脸颊烧得更红了,“元幼平,你,你放开……”
声音却是愈发弱了。
哪怕他跟元幼平恩爱过百场,可对于她的嚣张内秀,每每都有一些手足无措之感。
阴萝还不知道自己只是随意戴了一只红铜桃蝎镯,魔种的骨气已经软烂到摇摇欲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