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凭什么你还能活着——”
他还能去呢?
少年天神浑浑噩噩,在残阳如血中,来了那一处云雾遮掩的海境佛国,圣陀天宫悬浮在海面之上。
守海的小童问他为何而来。
少年天神忽然崩溃大哭,“救,救救郑阴萝,让我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求你了,佛!”
可这热风一吹,小童面容模糊,海境佛国也只是一场海市蜃楼。
云海散去,消失不见。
“——别走!别走!我不准你们走!!!”
他拼命鼓动起半扇残翼,朝着那天宫直冲过去,双目猩红泛泪,“你不是我佛吗?你不是救济众生吗?我明明都求了你,一遍又一遍求了你们,你们没听见吗?我用无量神夜供奉你们,你们为什么不救郑阴萝?!”
但他最终,精疲力竭,残翼渗血,从高空坠落深海。
“嘭——!!!”
他们共同坠入冰冷的海水里。
他抱着她无望下坠,血辫飞扬。
“嘻嘻,冷的,冷的,粉身碎骨,嘻嘻。”
她还在拍掌笑,脸庞尖尖,弥漫着浓重的死气。
少年天神呆呆看着她,又一次嚎啕大哭,不住亲吻她,不住道歉,宛若无措的迷路孩童。
“对不起,对不起,郑阴萝,我求你,不要死,不要离开我,小爷没用,小爷救,救不了你,我什么都求过了,什么都拜了,可他们不救你,怎么办,怎么办,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是不是,是不是我的罪孽太深,那些菩萨都不肯显灵?是不是这样?郑阴萝,是不是因为这样?!”
“对,一定是这样,是这样的!!!”
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双瞳燃起一缕亮光,祭出了情天禁。
“我佛,菩萨,观音,你们都看,看啊——!!!”
他声嗓颤烈,血枪流穗飞扬,插进了少年天神的胸膛。
赤血溅湿了那一抹情白桐花。
“我,上域天少神第六无伤,以死,祭告四方,愿天道,再垂怜郑阴萝一次!!!”
“求你们了!!!”
第140章 第四个火葬场
四极之海, 广袤无声。
蓦地。
响起一道讥诮,裂破云霄。
“天道垂怜?哈哈,天道!天道!”
“——天道!!!”
“天道已负我, 何来怜我?你来怜我吗?小天神?小凤皇?还是小情神?你用你的血, 你的命, 你的神台,来暖一暖我吗?!”
阴萝蛇瞳凝起一粒星丸,她陡然清醒, 那模糊软烂的手骨, 却是抓住了那一杆战天撼地的赤血长枪。
“你想殉情是不是?姑奶奶我成全你!”
她眉目狠戾,破开少年天神那一架年轻胸骨, 顶了进去。
“哗啦!”
沧渊混着血水, 瞬间变得炎热沸腾,而他嘴角溢出的血污淋了她满脸。
“贱货!诸天都是贱货!你也是!”
“装什么绝世好情种,以身殉我, 真是没用的玩意儿, 只会自残,只会牺牲, 遇到劫果,除了死,就没有第二条生路了吗?没了情, 没了爱, 你就活不下去了是吗你个废物?你证的是什么天神道?分明证的是废物窝囊道!”
她恶狠狠踹了他几脚, 却被小天神那半扇残红羽翼缠得无法动弹。
赤无伤闷声不吭, 双臂如箍潮海观音, 紧紧抱住她不放。
生怕这是她最后一刻的鲜活。
万丈巨壑截断半边天廓,暗红犬牙交错, 逐渐吞噬了那一轮残金大日。
——我前主太阴,后佑众生,但日月沉降,天门竟不肯为我而开!
何其可笑的神位!
蛇姬仰脸冷笑,望向那九天。
她的发丝被渊水漫漫浸润,缠卷,散开时如盘曲吐舌的石青小蛇,密蓬蓬的,绞着一两缕残破萎靡的夕光,半边蛇腰冷白,被小情神跨揽进怀,迭起一两瓣梨臀。
“若我今日,真是神台崩塌,万世难救,你该求的,不是什么假佛假神!他们只会念个阿弥陀佛,无量天尊,然后让你释怀,不要多造杀业,影响我轮回的路!真是脱裤子放屁!”
“这轮回的路越红越好,不见一些血,不让众生惧我如厄,还当我是白死的牛马不成?!”
“你该握紧你的情天禁,给我杀回去!把那一颗颗假仁假义的头颅,都悬在我的长生棺前!每一日杀一个!年年祭告我!”
说得是杀气盎然,气冲凌霄。
小蛇姬浑身裸赤,肉疤堆叠,怕她伤口流脓,赤无伤只给她卷了一缎金背鸟花青小绸,随着水波流动,那金背鸟饮了湿露,雾蒙得可怜,便也潮润润地伏在她的颈胸前,但他却无一丝旖旎。
肉疤之下,是纵横无边的天罚血痕。
她该有多疼。
少年天神眸光顿时暗淡。
“去死谁不会?脖子一抹,眼皮一掉,什么都万事皆空,懦夫才会用自刎去平息战争,解决麻烦!”
“你是天神!战神!杀神!你学那些什么狗屁愚蠢的救世神女?”
“男人入魔了,哭一哭,抹一抹脖子,这就能唤醒他的真情,让他呵护苍生啦?狗改不了吃屎!男人死了,这神女又是割肉祭天,又是感天动地,让他复活,怎么了啊,她不爱惜自己,自残救了一根,她还以为自己很伟大吗?”
“你是不是也要学这些家伙,做一个很伟大的小蠢货哪?我郑阴萝威风了那么多年,需要你一个神来,用死哀求六界救我?不救就不救,我稀罕的呀?我不会堕鬼再重修吗?”
“你怎么能这么孬?啊?你日后是被蠢死是不是啊?这头我让你低了吗?膝骨我让你弯了?呜啊——”
她猛地激灵。
那颗赤红头颅就跟小赤蛮狮似的,热烘烘,蜜酣酣,在她颈窝横冲直撞。
“蠢货你舔什么啊,你有没有在听啊?!”
小赤蛮狮纵声大哭。
“郑阴萝,你第一次死,我,我没有经验,对不起,对不起,以后,小爷会做得更好的,你别骂了呜呜。这,这儿,是不是很疼,都深得入骨了,我亲亲,亲亲你就不疼了。”
他知道,她越是骂得中气十足,就越是不行了!
哥哥说过,这是回光返照!
小爷年纪轻轻,就要守寡了!
“……”
阴萝的火气噼啪就上来了,“怎么着?你还盼着我死第二次,好让你做得更好啊,我是什么很贱的蛇吗?!”
倏忽。
她说到半路,全身僵直,青白的死气渐渐蔓延上眼瞳。
“怎么,等不及让我死了?”
阴萝指甲尖利,阴狠掐住自己的颈,泛出深重紫淤。
“冥京可真是迫不及待要收我的尸呢?也不看看姑奶奶是什么硬命,你们也敢染指?!”
阴萝破口大骂,逼出喉骨的一条食魂虫,它以死气为食,只会寄托在将死者的身上,寻常的活着瞧不见它的本体,却逃不过姑奶奶的眼睛,她狞笑,“行,死就死,你们可别后悔!”
小姑奶奶正要掐断自己命脉,被赤无伤死死环住脸跟手,他哭腔都是颤的,软的,烂如泥泞。
他意识到了什么,赤扇微动。
“郑阴萝,你要去哪儿?你带我一起!你别丢下我!”
祖宗没好气瞪他,“我去死你也要去吗?你个小孬种!”
“去呀!”
这小凤皇竟然很认真注视着她,冲她伸出了手掌,“郑阴萝,死是很疼的,小爷最怕疼,你得牵我去。”
蛇蛇:好的!我都得白说了!浪费我蛇涎!
蛇蛇敢保证,这愚蠢的小凤皇在孽海情天的话本里都活不过第二页!
这给蛇蛇气的,又是一个奓毛!
她揪着他那额毛,“你跟我去死了,你哥怎么办,你帝廷怎么办,你家祖产怎么办,你族裔又怎么办,赤无伤,你到底有没有鸟脑子——”
情天之神却轻吻过来,吮她那腐烂的喉骨,轻轻舔成愈合的状态。
“鸟没有脑子,鸟的脑子都被蛇给吃了,她从小就吃到大,现在一丝一毫都没有了!”他理直气壮地回她,“反正你死了,我这一族也绝后了,早绝晚绝,不都是一样吗?让他们早点接受现实,还能早做打算呢!”
好有道理的爱情鸟。
蛇蛇一噎。
情贞小辫浮动在这波光粼粼的海水里,搅碎了那一轮血红日落,也缠上她的腰臀。
少年天神亲密挨着她,残金色的双瞳含着泪,唇间的充沛水汽也滴着她的舌,他似乎很喜欢这种紧密缠绕的婴儿姿态,“郑阴萝,带我走吧,我们除了不在一个胞宫降生,这些年小爷哪里离开过你呢?”
“再说,鬼界那么复杂,又是牛又是马的,小爷好歹能替你挡一挡煞是不是?”
尤其是桃花煞。
赤无伤默默扎了那艳鬼魔种一刀。
“……把跟屁虫说得清新脱俗,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蠢鸟?”
蛇蛇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