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要松开的龙尾,在这一刹,绞得更紧,勒得他腰都淤出了几道红痕,“你休想!”
郑夙微微蹙着眉,似是痛苦想要挣开她,但很快就被卷进旋涡里。
最后,他从龙尾里,奄奄一息挣出了半张汗水浸染的脸,正对着他的,正是灶壁上那一副灶头画,供的是浓妆彩描的灶头菩萨,通身被涎水涂得极艳。
等阴萝收了龙尾,她后知后觉——
我怎么又跟腹黑的货色搞一起了?!
“郑夙,你炸我?!”
对方松松懒懒,“兵不厌诈么。”
汤锅里的水也热了,是他烧来给她洗脸擦身用的,他禁锢了她的法身,如今也只能像凡人一般起居,饮食,生活,郑夙挽着她的小臂,鼻尖亲昵蹭着,“我帮你洗?”
回应他的一个白茫茫的倔强的后脑勺。
他摸了摸鼻尖。
玩儿大了。
“郑夙,你把我关在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神祇竟然这样回——
“日久生情,等你那多情道什么时候枯竭了,我再放你出去。”
阴萝跟他玩起了自闭,她不吃饭,不喝水,不闭眼睡觉,就跟熬鹰似的,一宿一宿熬着自己,郑夙掐着她嘴吃,她把他咬得鲜血淋漓,全然不配合。
最难忍的,就是她无时无刻都在运行天功,偏不让他碰。
两方僵持,郑夙觉得自己要被她先熬死了。
但他还能忍。
而打破这一场僵局的,竟是那入了灵的灶司小菩萨,趁他外出觅食,钻进了阴萝的房间。
这灶司小菩萨,红衣,金带,眉间裁剪了一点花彩,是盛装少年的模样。
阴萝熬了多日的鹰,不曾想等来的,竟然是个灶头小菩萨,想着聊胜于无,朝它招手。
对方有些局促,它本来是个小灵,还未生情智,但两大高神的一场盛大情爱,把它这个见证者也挟裹了进去,它懵懵懂懂,就沾染了些许的情道,天生的吸引,让它自然而然就想向阴萝靠拢,它怯怯地问,“你……你要出去吗?我,我可帮你。”
“小菩萨,请你帮我个忙。”那少女摇曳着一段白光粼粼的灵尾,指尖点着唇儿,“请你吻我。”
于是当郑夙跨进小院,就察觉一道异样的气息——
那小窗挂着一段银光灿然的龙尾,她温柔多情地游动,他脸色微变,流光跨步过去,撕开那一张灶君小菩萨的红像。
“——郑裙裙!”
神祇气息不稳,指根凌厉擦去她唇上的碎金红纸。
阴萝仰头,冲他烂漫地笑,“郑夙,我说过了,你关不住我,每一夜,我在什么红帐,什么情海,都不是你能左右的。”
“是么?那从今夜起,小哥就左右第一场,以后的千千场,万万场。”
郑夙把她抱揽进去,而阴萝眨眼就化成了一条银白应龙,蜿蜿蜒蜒,占满了整张床榻,嚣张又得意的。郑夙伸手触摸,知道她的意思,他冷唇亦是掀出几分寒笑。
“是么?你的人身就这么不愿跟我?”
神祇也抬指,松解了那一段冷丝绸黑颈带,抬起长腿,跨进她的庞然龙身之间。
然而,纵然他愿意以人身与这庞然大物交欢,对方却始终傲慢,并不愿意施展出她的云雨双鳞。郑夙久得不到宽解,那一丝逐渐蔓延的痛楚,连同无处可焚的情欲,都在骨缝里疯涨。
“郑裙裙,求你,别玩我了。”
他轻声地问,“我到底,怎样做,才能让你满意?”
应龙歪着脸儿,传出甜俏的笑声,“这还不简单呢,放我自由,让我快活哪。”
“不可能。”郑夙道,“除非我死。”
除非……我不再钟情你,不再记得你,除非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不曾逾越过火的兄妹关系。他的双眼又开始隐隐作痛,渗出温热的血斑来,又被他不动声色地敛去。
自小灶君之后,郑夙就再也没等到这姑奶奶的一句话了。
她连话也不肯同他说了,每日都病恹恹地盘着小窗。
“……喝点水。”
郑夙给她奉来了最清澈的山泉水,被她甩尾摔碎,溅了他一身。
郑夙已经不知道,拿她如何是好了,他哑着声,“你多少开个口,别这样逼疯小哥,行吗?”
姑奶奶瞟他苍白失血的唇,开了第一次尊口,“你都囚禁我了,再把我毒哑,也不是事儿,要毒哑就干快些,别这样钝刀子割肉磨着我。”
“……”
郑夙抬手,比往常更慢,去摸她的脸,被她躲开,他指尖顿了顿,又追了过去,这次碰到了她的唇,也是干涸的,他哪里这样养过她,就算是在他最手忙脚乱的时候,也是把这小祖宗养得肥肥润润的,康康健健的,能打死一万头小牛犊。
郑夙又倒了一些山泉水,捧在手心里喂她,“喝一口,祖宗。”
她又嫌恶逃了。
郑夙没有办法,强硬定住她,咬破自己的唇,喂了一些甜血进去,舌尖被她抵触抵着,他又用了几分劲力推了回去。
“……只跟小哥在一起,就这么,让你不快活吗?”
她狠狠骂他,“不快活,不快活死了,我就不该惹你,你个老古板儿!”
“好。”
他突兀打断她。
“那我让你走,让你万世都快活。”
“你个只会……什么?”
郑夙离开她的唇,没再吻她,“在那之前,你先听话,吃点东西,你的法身要崩到极致了。”
郑夙又给她做了一碗油泼辣子面,是长命面,放了熏肉,炒了干豆角,满碗都是亮汪汪的,热辣辣的,还煎了一个麻油鸡蛋,竟意外的卖相。
阴萝怀疑这是她龙生的最后一碗。
郑夙仿佛知道她心里所想,自己挟了一筷子吃掉,又过来喂她,他想了想,把阴萝抱在了腿上,“你不是总怪我,小时候没有抱着喂你吗?现在感觉怎样?”
阴萝被喂得含糊不清,说得什么,他其实没听清。
其实也无所谓了,他以后也不会再记得。
冬至,是人间的冬节,也是她的第一千五百零八个生辰,神洲年岁太长,对这些小年轮并不在意,他总是按照人间来给她过,人间短暂,才会更加珍惜每一刹的烟火大祭。
郑夙立在床边,从那绒丝暖被里,抓出一对少女的脚踝,骨棱棱的,都不丰润了,这条小龙蛇为了跟他抗争,竟这样狠得下心。郑夙摩挲片刻,又将新织好的小袜给她套戴上,大约是哪一处没缝紧,漏了两根脚趾头出来。
郑夙:“……”
要被自己的烂活气笑了。
许久,他掩住眼,低低笑了,又似哭,“难为你了,郑阴萝,兄长这手艺,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这么烂。”
可兄长能怎么办呢?
不管庖厨,还是针线,他总不擅长。
就连得到你的欢喜,我也极不擅长。
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郑裙裙,抓得你太紧,怕你厌烦,放得你太远,又怕你跑远,我真是不知所措的。
“郑阴萝,你又长了一岁,要生生性性,醒醒定定。”
这是他周游诸天万界,无意学来的一句俏话儿,他觉得很适宜,很活泼,便用来做她的生辰词。
最后一片落雪飘了下来,他从她眉心捻去,缓缓合上了小窗,遮掩了最后一丝月光。
郑夙法身一转,衣袍烈烈作响,双足之下,便是九万丈的天渊。
神世天渊,并不是只为了关押罪魂,它还有另一重的暗天劫——
可断情,断念,断尽一切繁杂与虚无。
只有斩断这一具情身的羁绊,消磨掉所有的过往记忆,他才不会时刻想要将她囚禁在身边,他才能淡然看待她与其他男人的情欢。
你要的是这自由么?那我就给你。
天风寒凛,祂一掷而下。
雪又落满了万重神山。
渊底,昏暗。
神堕。
黑直高马尾凌乱地散开,血迹斑斑如一长束红花,死寂,平静,又苍白,蜿蜒在无边净雪里。
郑裙裙,离开我,你会长久欢庆,万世快活吗?再做你兄长,你还会像小时候那样,毫无芥蒂地扑向我的怀吗?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兄长真想做你的嫁妆,随你去哪里,你挟着我,抱着我,我始终是你的珍贵不离之物。
郑裙裙,我那九千七百八十六座诸天房产,以及欠你的一千五百零八件的压祟钱,兄长放你床头了,你就原谅我那一只织破了脚趾头的小破袜吧,好不好?
以后再不会有了。
总会有那么多人,奉你为至爱,它不够起眼,也不够偏爱,就当是一桩笑话,你笑一笑,就也过了。
郑裙裙,我的小裙乖乖,我的胖萝卜头,我的鲜奶胖团子。
我那爱咬哥哥的祖宗小丧彪。
真可惜,还没能教会你怎么爱我。
郑裙裙,好暗,我快看不清了你。
往后天光烈烈,你再也无需回头,跑向小哥了。
郑裙裙,我已看不见你了,你是跑远了吗?先别跑那么快,让兄长再看看你。
郑裙裙……
郑裙裙……谁?
第194章 最后修罗场
这一夜, 天渊昏暗,诸天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