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抬眼,她那一张脸不知是何时凑了过来,鼻尖熏起一点热汗,好似要化开了粉釉,落到了人中,她又焦躁舔了进去,双手按着他的腿,强忍着暴虐的脾性没有扒开,“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反悔了?”
他微微后仰,单掌撑着藤垫,胸肺莫名烧灼,“没有,等我回来。”
她顿时喜笑颜开,又坐了回去,指头勾着他的小指,享用起了蜜汤热食。
但小祖宗又怎么会是听话的呢?
大主君前脚刚离开八万春山,小主君下一刻偷溜下山,去了八万春山最近的小螺顶,哪怕她使出妖梦小幽抄,也要两日脚程。
好在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哪怕没下过山,也知道要找个多毛会飞的,于是她刚出去没多久,就盯上了一只落单的小凤凰。一番拳打脚踢后,小凤凰没有她阴险,当场落败,它愿赌服输,哭哭啼啼驮着她飞向了小螺顶。
小螺顶处在人间王朝与妖界的边缘,香火却意外很盛,金桂黄墙,灰黑薄瓦,氤氲着一股清甜恒久的老山檀香,柔绸如丝,金塘里还种着一池白雪莲花,以及几尾活俏的鲤鱼,水波溅过她那小金裙。
小凤凰啜着泪珠,朦胧瞧着那坏家伙,在那高挂着一串白脆玉兰的殿前,装模作样捐了香油钱。
她还大言不惭要求姻缘签。
烟火缭缭,众生都在殿前求爱,或是愁绪万千,或是害羞期待,只有她是最小的,最快活的。从侧脸看,脸腮软白汪汪的,翘着一颗唇珠,长得乖乖水水,心肠却是坏得很,还欺负它做脚蹬!
小凤凰正生着闷气,那坏家伙高高兴兴走出殿来,她嫌弃它的泪泡儿,“怎么这么能哭?你是鸟不是泪包呀!算啦,我请你吃东西喔。”
说是请吃,实际上就是把她那一碗糖芋艿跟糯米藕拨给它几块!
坏蛇妖!
这人间它再也不来了呜呜!
笃笃笃。
阴萝又骑着这一头瘦弱伶俜的小凤凰回到她的八万春山,等它放下自己,拍拍屁股就走。
小凤凰憋了一股气儿,“你就这样走了?”
它才初初化形,十三四岁的模样,个头都没阴萝高,浑身白生生的,眉心一点红珠。
“喔?你要答谢是不是?我家里狐教过的。”
她就揪起它的一块嫩生生的脸肉,甜津津亲了一口,“哪,答谢。”
……?
小凤凰怔怔看着她甩开金环雕花的小马尾,踢踢踏踏跑进了那密山里,唇角不自觉咧开,露出小兔牙,“……笨蛇妖!这样乱亲是要被鸟吃掉的!”
而这一幕被圣君们看得清清楚楚。
戮世圣君吹了一记口哨,“真是知好色而慕少艾,我们这些老家伙可差得远了。”
歧途圣君心惊胆跳,“……你就少说两句吧。”
旁边这位都要气得发颠了。
为了他家那位小祖宗能顺利蜕皮,他们四位圣君被这狐狸从万妖朝里硬生生揪出来,不知道还以为他们要谋划什么颠覆苍生的祸事,惹得那君者大宫紧张不已!
歧途圣君只得把目光转向他们的女君,让她们快快救场。
不寐圣君挽着发,清冷又美丽,“永劫,节哀。”
噬心圣君迟疑片刻,“……习惯就好?”
歧途圣君:“……”
您俩还不如不救呢!
“噔噔噔——”
阴萝闻到那一股香得刺鼻的狐狸味儿,跑进了那一条爬满葡萄藤儿的寂静长廊,扑到那人的裙袍边,黏黏糊糊叫着,“容雪诗——”
但她的膝骨被一柄红伞骨冰冷抵住,阻止她再进半步。
妖域圣君翘着唇角,笑意不达眼底,“别,叫得这么浪,我个老家伙,不适合。”
“什么呀?”
她又蹬着小腿跳过来,正要抱他,被那红伞挡在胸膛,濡湿了颈前的白肌,“私自下山,你知道规矩的,先在这跪着。”
她的神情逐渐变得不可置信,正要发怒,又听他说,“当然,你也可以不受这八万春山的规矩,你尽管下山去。”
她眉间戾气勃发,但还是一声不吭地站着,没跪,也没走。
容雪诗心想,出息了,被他养了一回,竟有了耐性。
但他还是挟伞离开。
第二十四夜,长廊外下起暴雨,藤儿软滑弹跳,占风铎吹得哗棱作响,那一道娇窈的影子被摇得模糊,溢满水汽。
容雪诗撑伞经过时,顿了顿,余光早就将她的模样收入,唇儿是乌暗的,似乎被她咬烂了几次,痂口还带着粉腥。
他手掌紧了紧,将伞递过去,声音平静。
“拿着,去远一点的地方淋死,别碍了本尊的眼。”
给你个台阶,自己乖乖找个地方休息去,那么犟种做什么,真是没把平日里学的厚脸皮用进去!
她却不看他,握拳的掌心忽然张开,猛地往嘴里吞咽。
他飞快擒住她的手腕,剥出了那一团被血水泡得模糊的,难掩惊怒,“……你干什么?谁让你乱吃——”
那赫然是一张牵了名姓的姻缘笺。
船上有月,春花到家,是大吉利,也是上上签。
他哑然。
“你……下山,是为了这张破纸?”
这仿佛刺激到了她,冷翠蛇瞳湿淋淋的,像是碎了千万遍,“是!是破纸!是我该死!怎么求了它!一点用都没有!佛该死!它也该死!”
她夺了回来,又要塞回喉腔,毁尸灭迹,但却被紧紧箍住腕骨。
容雪诗本想问她,她跟那只小雏凤什么关系,怎么那么亲密,还贴脸亲香,她是不是挑个顺眼的都可以?但此时此刻,他哪里还有问罪的怒气,他抽走了那一张上上签,贴在了自己的额心,遮住了眼与鼻骨,只余一张可吻的唇。
红伞撑得极开,将她拢到怀里。
远处寒山白珠乱跳,热唇贴了冷。
他要融化她。
她却不肯乖顺听从,转头拧开颈骨,容雪诗一次次把她的脸捞回来,轻细啄着,吮着,慢慢吸弄,但她还是不愿意张开。
容雪诗就边吻,边问她,“去的是哪一座佛寺?该不会,随便弄张纸,来骗我?”
她果然上当,怒声,“怀疑我是不是?是小螺顶,你可以去问——”
他似盘旋已久的鹰隼,在这一刻骤然冲撞进去,再也不肯离开巢穴。扶着她的后颈的手悄然滑落,从腰及臀,将她牢牢占住,容雪诗舒适喟叹一声,眉眼也随之舒展,随即就是细碎软和地问,“是么?是什么样的佛寺?你迷路了吗?有没有饿着?”
她竟是那么好哄,被他吻了一吻,怨气消散。
“是一间老佛庙,很久啦,那黄墙都掉了皮,长满了金桂跟玉兰,有天井,还有鱼,种了好几大碗莲花,白晃晃的,他们那里有摆摊的,糖芋艿撒了桂花碎粒,很粉,很香,糯米藕也脆,就是很贵,你给我的银子全花光了!”
她怒火漫溢,“我没有吃到第二碗!”
从前的妖君红伞嗜血,只爱惊天动地,让众生惊颤,哪有耐心听这些琐碎小事。
容雪诗嗯了一声,“你们这些少女,有银子就会变坏,还会去寻欢作乐,我下次多给你一点,但不许给别的男人花。”
“……唔啊?”
她被他的唇圈咬着,只能发出一些甜蜜的、令他愉悦的水声。
“下次,咱们去吃第二碗,第三碗,桂花糖芋艿跟糯米藕,最后一块都给你。”
容雪诗开始相信。
他渐渐相信。
当他的万年未来朝他漫山遍野,海啸山崩地呼啸而来,就像是一场宿命般的连胜。
他厌恶,怀疑,抗拒,数千次不愿回头。
可八万春山,尽是情偈春山,他逃无可逃。
第222章 最后修罗场
数月后。
歧途圣君在折梨小春山找到正主。
那家伙端坐在藤垫上, 难得从红衣大袖换成了一身紫花银珠的紧腕箭袖,鸦羽般的细卷发被侧拨到胸前,发梢环着一枚琥珀双鸳鸯金镯, 信手从容调制着香料。
歧途圣君不可思议。
“今日万妖朝都疯了, 你还有心思在这调香?”
“嗯?怎么疯的?仔细说说。”
容雪诗捏起一枚细勺, 将香屑舀进鹅梨的心囊里,赏心悦目得很。
歧途圣君:“……”
歧途圣君瞬间泄了气,“还能怎么疯的, 你家那幼龄小蛇君, 初次进朝,就搂掉了几颗头。”
从幽冥间世代归来之后, 他们就创起了万妖朝, 圣君之下,皆为臣眷。
如今在四界钧天台,也就是君者大宫里, 代行他们的妖域皇者职责的, 是他们万妖朝的四代妖皇与五代妖皇,也是他们五位圣君调教出来的徒孙辈儿, 最差的也是三千岁的修为。
可想而知,当那小祖宗披着十六岁的蛇皮入殿,引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
“不小了。”这狐狸很不要脸, “都可以行夫妻之礼了, 也很该立业了, 圣狰, 你不要那么古板。”
圣狰:?
我跟你谈公事, 你跟我炫床事是吗?!
圣狰不爽这狐狸一脸成天爽到的表情,虽然, 从小养成一只情种小蛇君的确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那小蛇君天赋奇绝,又美貌爱娇,放在妖界也是个祸水儿,年纪小小就表现出对所有物的占有欲,而容雪诗这个养护者,顺理成章就成了她的爱欲中心。从这狐狸偶尔透露出来的话,小蛇君一天盯不到他的话就会急躁,饭要亲口喂,衣裳也要亲手穿。
万妖皆薄情,这么亲黏忠诚的可没有多少。
圣狰仍是泼了他冷水,“不是我不看好你们,但你最好想清楚,这群来自二十万年后的家伙,都不怎么好惹,好像是为了渡劫而来,内有机锋,你最好还是留个心眼儿。”
说完,他感觉更古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