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悠久的贵族看不上所谓的“新贵”,与王室沾亲的大贵族又要更高贵一些,至于凭自己的财力购买了地皮然后逐渐发展受封爵位的,则出于鄙视链的最底端。
比如与菲伊子爵相邻的那片新领地,就是证明这条鄙视链存在的一个例子。
——最近其实有传言说那片新领地的领主已然受封了爵位,但其他领主、贵族们都没有过多的打听。这并不是出于什么礼貌或矜持,而是他们根本不在意这种新贵族,就算知道他究竟是谁,也不想在宴席、舞会之类的事情上邀请他,因此与其去打听还不如彻底的装傻充愣更能维持体面。
不过虽然明面上是这样,人们也依旧是向往成为贵族的。
因为哪怕是在“鄙视链底端”的新贵族,也比平民过得要好太多。
况且,血统这件事,如果真有耐心认真谋划,胆子大一点、再不要脸一点,也不是完全绕不过去。
现在菲伊子爵领地上这些蠢蠢欲动的野心家们,就有很多已经为自己做好了大致的计划——首先,他们要夺下领地。可以只是一部分,但也必须是在领土面积和人数上都很能看得过眼的“一部分”,这样才有可能让王城认可他们,为他们进行加封。
然后,他们需要翻烂历史书。最好的结果是历史上真有某位贵族和他们七拐八拐地沾点亲,不过这件事概率极低;其次可以期待的是有哪位贵族和他们同姓,或者和他们的某位亲戚同姓,那么这个姓氏就可以被加以利用,赋予他们“贵族血统”,只是这也要碰概率。
第三种操作最考验人们不要脸的程度,但也最容易做到——那就是先从历史书上找一个小贵族,这个小贵族可以从姓氏到关系上都和他们没有一丁点相干。只有一个特殊要求:那就是在历史上的记载不能太多。
最好是那种被一笔带过的小人物,现在也没有后裔就更好了。
这样的历史人物留下的杜撰空间极大,他们可以尽情地为其编造传奇经历,让他成为自己的祖先。然后再写这个家族因为各种阴差阳错的原因走向没落,直到这一代,终于重新得到了王城的认可!
走到这一步,身份的“洗白”基本就完成百分之八十了,但还需要一位家族历史悠久的老牌贵族为他们“背书”。
这也很容易做到,因为这些老牌贵族看似不染凡尘,但历经岁月沉浮后,徒有个空壳爵位实际上穷得叮当响的大有人在。
所以双方很容易达成“你缺钱我有钱”“我缺名声你有名声”的局面,正好互惠互利。
……因此,现在对菲伊子爵领地上那些小有野心的人们来说,走上人生巅峰的路径已经清晰地摆在眼前了。这个“巅峰”的诱惑实在太大,即便失败意味着死,也值得放手一搏。
于是在菲伊子爵被绑架后的短短几天之内,这片领地上就有数支军队被组建起来,打着各不相同的旗号揭竿而起,整片土地迅速被卷入战争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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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亚娜小镇一号居民区。
以撒在晚餐开始前认真地关好了家门,取消了所有好友直接进入的权限,包括一直和他出生入死的珍娜和切斯。
然后,他关好窗子、严严实实地拉上了窗帘。
将一切反复检查了三遍之后,以撒终于走进厨房,从橱柜里拿出一份【黄焖鸡】,一份【米饭】。
他走到餐桌前将饭和菜放下,冷静地坐定,之后端起那碗饭,面无表情地将它倒进份【黄焖鸡】里。
接着就是搅拌。
以撒将搅拌的过程做得十分虔诚,在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分毫的表情变化,连呼吸也被放缓。每一分每一秒,他的视线都密切观察着面前的每一颗饭粒,尽量确保它们都被拌开、都被均匀地沾染上棕褐色的汤汁。
当这份饭最终被拌好的时候,不仅饭的颜色是均匀的,鸡肉、白菜、香菇等食材也基本均匀地分布在米饭里,豆腐差不多完全被拌碎,恰到好处地为拌饭增加了些许松软的口感。
以撒对此心满意足,拿起银匙,开始就餐。在第一口饭被送进嘴里的时候,他心头还是涌起了一阵抗拒,不过在美妙的味道触及味蕾的一刹,这种抗拒就完全烟消云散了。
……不得不说,随着时间推移,他的这种抗拒消散得越来越快了。
以撒心情复杂。
小半个月前,叶沐塞给他一份【黄焖鸡】,要求他拌着吃,并且很“贴心”地表示如果他实在别扭,可以在没人的时候吃。
他听她说这些的时候,清楚地感受到了她的忍无可忍。
于是在经过三天三夜的纠结之后,他听了她的话,在某个无人的深夜,他放下了一切早已融入血液的礼仪,屏住呼吸拌好了那份饭。
然后,他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他其实至今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同样的菜、同样的饭拌起来吃会比普通搭配着吃要香,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过去七天里这样吃了九顿。
此前他一直觉得自己对欲望还算克制,包括“食欲”,他都克制得很好。
他固然也享受夜幕餐厅的美食,但并不上瘾,从不像小镇里的很多食客那样吃不到就百爪挠心,宁可排两三个小时的队都一定要吃。
可最近……他每天都去夜幕餐厅“按时报到”,不仅报到,还每天都厚着脸皮跟叶沐点菜。从【黄焖鸡】到【土豆红烧肉】到【家常小炒肉】,很多适合拌饭的菜品最近都被他点过名。
因此他怀疑叶沐已经猜到他在吃拌饭了,不过她并没有戳破他,甚至没有追问过他那天回去后有没有尝试她所建议的吃法。
这让他自在了不少,他很是感谢……
二十分钟不到,以撒已风卷残云般地吃完了拌饭。
餐具被系统刷新掉,他重重地松了口气,心情依旧沉浸在美味之中。
而后他悠哉地恢复了几位可以随意进出家门的好友的权限,接着从餐桌前站起身,上了二楼,拿出一张空白的纸页,开始制作新的【高级传送符】。
几个小时后,夜深了。
以撒在这几个小时里一直站在卧室的窗前,静静望着太阳西沉,静静看着眼前熟悉的小镇没入黑暗。
即将见到的人让他有些紧张,也让他胡思乱想了很多人和事,包括二十多年的成长经历,包括那座奢华的王宫,也包括记忆中那位面容已有些模糊的母亲。
终于,零点到来了。以撒在视线左上角的时间跳转成“0:00”的同时默念咒语,周围霎时风声呼啸,又在短暂的黑暗之后安静下来。
他出现在一座陌生又熟悉的石屋里。墙壁很高,少说也有十几米,四壁和地面上都雕刻着花纹,从布局到花纹,一切都是轴对称的。
这里没有门,也没有窗户。如果有谁不幸误入这里,必定会很快陷入绝望,认为自己一辈子都将被封死在此处。
而如果真的有那种不长眼的入侵者……也的确会被封死在此处。
这是一间设计精密的密室,只有极少的几个人被获准进入,当然也能安然离开。
至于其他人,就算凭借高强的魔法硬闯进来,也很难活着走出去。
以撒稳了稳心神,举步走向石屋正中央。
正中央的地面上有一幅用碎瓷砖拼成的图画,图画是圆形的,画中是两个女人的半身像。
她们并肩而立,目光坚定如最强悍的勇士。
以撒在画中蹲下身,在复杂且毫无规律的碎砖中先后按下几块,圆盘开始转动,继而缓缓沉向地底。
半分钟后,圆盘在更深一层的空间里稳住。这里安静得可怕,没有一丁点声响。
以撒走下圆盘,圆盘立刻回升到原本的位置。当他的脚步落在地上的时候,地面泛出一些蓝色的纹路,蔓延向四面八方。
借着这一点微弱的光芒,以撒得以看到些许空气中漂浮的灰尘,然后不出所料地看到了那位女士。
她完全如他的预想:此时她穿着一件墨绿绒面的长斗篷,斗篷宽大的帽子从额前垂下来,几乎完全遮住了她的面容,这是一件能量高强的法器;而在她面前半步远的位置,一个两三米大的水晶球凭空悬浮着,她的手正举在水晶球面前,好似轻轻抚弄,其实并没有直接接触。
但在她抚弄的过程中,水晶球里的一些黑雾在缓慢地变淡、消散。
这又是一件能量高强的法器。
以撒走到离她还有几米远的地方停住脚,颔首以示恭敬:“老师还是像从前一样忧国忧民。”
西尔维娅女亲王没有回头,威严的口吻里透着冷漠:“王储斯卡却已经将自己的责任完全丢下了。”
好一阵死寂。
以撒措辞了好几次,但都在说出来之前又被他否掉了。在许久之后,他只说出一句:“请您相信,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你真的知道吗!”西尔维娅猛然转过身,她情绪有些激动,连那水晶球也顾不上了。
水晶球里一些刚刚减弱的黑雾又开始加重颜色,一团一团的,仿佛墨迹。
西尔维娅疾步踱向以撒的方向,在漆黑与安静里,她的话语字字掷地有声:“你的母亲选择我与亚伦成为你的老师!她希望你能继承她的魔法能力、你父亲的温和、亚伦的勇敢,以及我的责任心——现在,让我看看,我可真不是个好老师,只有我辜负了她的嘱托!”
“老师,那些贵族……”以撒想要解释,西尔维娅提高声音:“我告诉过你我和亚伦会与你应对这一切!我们会让那些贵族学会‘适可而止’!”
以撒重新陷入沉默,西尔维娅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可你呢?你不和任何人商量、甚至不打一声招呼,就那样悄悄地离开了!你觉得这是你应该做的事情吗——无论那些贵族何等过分,你觉得这是你应该做的事情吗!”
以撒不再做任何争辩,沉了沉,道:“我很抱歉,老师。我承认我当时行事冲动,没有考虑后果,伤害了您的感情,辜负了对我寄予厚望的每一个人。我也很抱歉,这三年来,我一直让大家深陷在担忧和不安里。”
西尔维娅的愤怒因他这句话平息了一些,她不再那样咄咄逼人,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长叹和深深的无力:“我已经不年轻了,斯卡。”她转过身,一步步回到那个悬浮的水晶球面前,重新抬起手,施放魔法,“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法力已经变得大不如前,以后还会越来越虚弱。这件事……我还能坚持多久呢?可这是你母亲毕生的心血,我不能不做。”
“我并不想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而且,请恕我冒昧,我也很清楚你不是当国王的料。”
“虽然表面上看,你的父亲懦弱无能,而你胸怀大志,可你的‘大志’总是过于理想化——站在国王的角度,很难说这两个特质哪个更糟糕。”
“可是,斯卡,我能怎么办呢?我有的选吗?如果你不在,当我年迈老去,谁来继承这件事情?难道让我寄希望于多里安?”西尔维娅说到这里,忍不住地轻笑了一声,连连摇头,“这三年,他倒很有个王储的样子了,在某些时候甚至比你更有王储的样子。但我们都知道,他只会成为你父亲的翻版,又或比你父亲更精明、更善于逢迎。”
“斯卡啊……你觉得现在的王国,还能再经历这样一位国君吗?”
她说着微微侧首,左手仍维持着原本的魔法施放,但右手暂且离开了一些,运起一个白色的法术光球。
法术光球将那水晶球完全照亮,以撒得以看到它的全貌。整个球体里都是浓重的灰黑色烟雾,翻滚着、盘悬着,莫名让人作呕。
“我已经很难压制它们了,如果它们持续壮大、而我进一步衰弱……”西尔维娅苦笑,“你明白的。”
以撒走向那个水晶球。离得稍远的时候,里面的黑雾只是让人不适,但当他走得足够近,这个水晶球就显得太大了,充斥其中的黑烟带来一种压迫感,他仰头望着它,心里多少滋生出一点畏惧。
他费了些力气才将这种畏惧压制住,令自己平静地面对这种黑暗,缓缓吐字:“以撒,老师,这是我现在的名字。”
“斯卡——请您就当他死了吧,就当那个冲动、幼稚、做事不计后果的王储死了。”
这话让西尔维娅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你……”
“现在的我,真的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以撒的目光离开水晶球,郑重地看向西尔维娅,“母亲所珍重的一切不会毁在我手里的,更不会毁在多里安手里。她的心愿,我会帮她完成,但我需要您信任我,我需要您帮我。”
西尔维娅深吸气,目光凝固:“你要做什么?这三年……你干什么去了?你都有什么打算?”
“很抱歉,我暂时不能解释太多。”以撒含歉低了低头,“请您先帮助我一次,我保证这件事不会让您失望。等到事情结束,这些黑雾应该会暂时减淡不少,虽然这并不能改变根本,也并不意味着它们不会重新滋生出来,但我想……至少可以让您恢复一下气力。”
西尔维娅听得眼中的迷茫越来越深:“我不明白……”
“我想请您利用您在大魔法师之间的人脉散播消息。”以撒抿唇,“让大家知道【幽影林谷】深处暗藏数件高级法器,推测是老菲伊子爵当年征战时不慎遗留的,每一件都是稀世珍品。”
“……什么?”西尔维娅完全懵掉了。
“只有您能做到这件事,老师!”以撒紧紧握住她的手,神情恳切之至,“只有您能监控到这些法器带来的法术波动,只有您能让人们相信这一切。”
“你说得对……我最近也确实感觉到了【幽影林谷】谷底的法术波动,但你……”西尔维娅想问“但你怎么知道”,说到一半,突然大惊失色,“是你?!”
第98章 打仗么亲?
从降生之时就是王储的以撒并不像很多平民想象中那么幸福。
他天生和母亲更像,和父亲总不太亲近,可母亲离世又太早。
在母亲离世之后,他几乎是在一夜间就褪尽了稚气,尤其在每一位长辈面前,他都极度礼貌有教养。
所以,“对长辈恶作剧”这种事在以撒的童年几乎没发生过,少有的例外差不多都发生在西尔维娅和亚伦这两位老师身上。
因为他们出现在他身边的时候太早了,那时他母亲还活着,他还是个比较“正常”的小孩。
是以现在,当以撒面对西尔维娅的一脸错愕,一种久违的恶作剧冲动突然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