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墨听了片刻,神情一振,连忙打断他道:“等等等等,你说那把木剑在猎场里?你送了那么多木剑出去,你怎么能确定那把木剑就是给我的?”
祁阳斩钉截铁道:“我送出去的木剑,我当然心里有数。”
司墨听着祁阳在另一端的碎碎念,大意是问他被司老爷子扫地出门后,是不是也参加了这次试炼,是不是想要取得一点成果好讨他爷爷欢心,若是如此,他这个朋友倒是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云云。
司墨不知道花娘子是怎么到了玉溪猎场的,不过好歹有这么一条线索。
他急匆匆地应和了几句,立即将那管事召回来,说道:“我觉得你说的很对,我这就回去找爷爷认个错,不过爷爷现在应当在玉溪猎场主持试炼,咱们这里暗地里应该有传送阵,可以传送到那附近吧?”
大型的传送阵没有,但是暗中设置一个小型传送阵当然有的,为的是以防万一,能够及时撤退。
只要离开魔界,回到岐罗江东岸,在正道的地盘上,司墨想要去玉溪猎场就很快了。
管事大喜过望,当即亲自领着司墨去了暗室,迫不及待地启动传送阵送走了这位荒唐的二世祖。
玉溪猎场。
暮霜原本以为可以靠着蛮蛮鸟离开猎场,却没想到这一座猎场范围极广,灵山九峰连成一脉,凡被送入猎场的妖兽都成了猎场的所有物,被困在了灵山之中,轻易出不去。
蛮蛮鸟又一次朝着灵山边界的云雾冲去,一刻钟后,它冲出云雾,却还是回到了原地。
“怎么会这样,我分明没看到这里布置有什么法阵?”暮霜不解道。
他们已经在这里穿行了数次,还尝试换了另一个方向,都没能离开这片地界。
从蛮蛮鸟第一次穿行时,重烛就注意到了这个异象,他一直留意着周围地势和灵雾的变动,几番尝试之后,此时终于确定,说道:“是地脉,每当蛮蛮鸟穿入灵雾中时,你们身上都会产生一丝力量牵绊,与此地地脉相呼应。”
重烛并未被正式投入猎场,他这条影蛇身上其实并没有这个约束,但蛮蛮鸟和暮霜却受这个力量束缚,使得他们无法离开这片地界。
难怪先前他撕裂虚空,试图将她直接带走时,无论如何都无法成功。
重烛语气很冷,显然很是不悦,继续道:“这一丝力量波动,大约就同先前束缚在蛮蛮鸟脚上的那个锁链,有异曲同工之处。”
暮霜沮丧道:“地脉?这么说来,我们想离开的话,岂不是要断了此地地脉才行?”
这也太艰难了些,简直是不可能之事。
暮霜眉心那漂亮的蛇形发饰吐了吐鲜红的信子,感应到空气中细微的灵气波动,他道:“又有修士暗中围拢过来了,先离开这里。”
暮霜拍了拍蛮蛮鸟,吹了声口哨,蛮蛮鸟狂躁地扇动翅膀,妖气震荡而下,烈风压完了下方密布的山林。
无数灵光忽然从地面飞射而来,化作一道道灵线,破开蛮蛮鸟的妖气,蚺结成一张巨大的灵网,朝着上空的妖鸟兜头罩下。
灵线迅速缠绕上蛮蛮鸟的身躯,拖拽着它的翅膀往下拉去。
蛮蛮鸟仰头长啸,振动翅膀,在灵网中用力挣扎,双方一时僵持住了。
暮霜差点被巅下蛮蛮鸟后背,她急忙伏低身子,紧紧抓着蛮蛮鸟后背的羽毛,额上的小蛇吐了吐蛇信,轻轻扫过她的眉心,唯恐天下不乱地说道:“既然出不去,不如就在这里大闹一场。”
正道修士将所有妖兽囚在此地,为人猎杀,若是双方处境对调,被围猎的变成了人,他倒要看看他们会怎么办。
另一端,重烛从倾塌的画壁前站起身来,伸手抚上前方的墨色长剑,他的手背上已爬满了墨色鳞片,乍一看与那长剑剑身几乎融为一体。
他的指尖顺着剑柄,从长剑幽暗的剑身中缝滑落,长剑震颤,荡出粼光。
“阿霜,还记得如何召唤我的剑么?”重烛唇角翘起一道好看的弧度,神识涟漪温柔地传递到另一人的识海,说道,“和以前一样,你只要唤它,它定会为你而去。”
玉溪猎场,蛮蛮鸟被那一张巨大灵网拖拽下去,轰一声砸落到地上,尘烟四起中,密林四面一下冒出无数人影,每一道人影身前都接着一个灵力手印。
那密集的灵线就是从他们手中射出,结成的这一张灵网。
烟尘之外传来一道话音,谴责道:“道友私自放了这妖鸟,却不猎杀它,还任由它试图外逃,猎场之外坊市云集,妖鸟一旦逃出猎场,后果不堪设想。”
另一边有人应和道:“道友既然杀不了它,那便交由我等来了结它的性命。”
缠绕蛮蛮鸟的灵线收紧,切断它身上翎羽,勒进血肉当中,蛮蛮鸟发出尖鸣,妖气与灵线摩擦出闪亮的火花。
暮霜就是在这样一片混乱中听到了重烛温柔的话语,她抬眸看了一眼蛮蛮鸟身周飞溅出来的鲜血,嘴唇快速阖动,默念出一道剑诀,语末,唤出了记忆当中那一道剑铭。
“斩苍——”
重烛手下的长剑剧烈震颤起来,发出一声锵然鸣响,从他手中遁入虚空,从原地消失。
废墟上方的剑光结界破开,光影散落,这一片隐藏起来的角落重新暴露于天光之下,西斜的阳光笼罩在重烛身上。
他转身迎向密林深处朝着此地迅速围拢而来的森然杀气,眼中却含着笑意,柔声夸道:“我的阿霜,真棒。”
第26章 【重修】
猎场上空的夕阳忽然被一片浓云掩盖, 有风雷之音破空而来,强烈的魔气波动将猎场内外的所有修士都惊动了。
天上浓云翻涌,猛然被撕开一道裂口, 如同天漏。
剑啸之声从天裂之中呼啸而至, 众人只见得一柄纯黑色的大剑从天而降,那剑越到近处, 越显巨大, 剑身如擎天之柱, 仿佛天外落下的雷柱, 携带雷鸣电光, 骇然刺下。
轰隆隆的巨响声中,乌黑的大剑直接削断了猎场当中那一座最高的山峰,以摧枯拉朽之势, 刺入灵山地底。
浩荡的魔气从剑身滚滚而下,洪流一样涌入灵山之中。
整座玉溪猎场地动山摇,鸟兽匍匐,修士受魔气冲撞,灵力不稳,被庞然剑压压制得动弹不得。
暮霜这个召剑之人,也被那头顶砸下的大剑吓得不轻。
扑面而来的凌冽罡风吹得她身形不稳,在蛮蛮鸟后背上翻滚了一圈,才手脚并用地抓着鸟头顶的翎羽,剑风像是要将她的脸皮都从骨头上刮掉一样猛烈,让她连眼也睁不开。
蛮蛮鸟的羽毛都被吹得根根倒立起来,那灵网没有勒断它多少羽毛, 这剑风却像是要扒了它的皮。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大喝,惊骇地叫道:“是那魔头的斩苍剑!”
重烛的斩苍剑和他的人一样大名鼎鼎, 无人不识,剑身萦绕的魔气将将散开,便有人认出它来,猎场内的修士登时大乱,再也顾不上围猎。
暮霜顶着剑压,震惊地仰头看向那一柄气势凶悍的惊天大剑,难以置信道:“斩苍?”
这是斩苍剑?怎么会变得这么大,变得这么恐怖?
她记忆中的斩苍不是一把细细长长,又漂亮的黑色轻剑么?
袭面的剑气忽然柔软下来,凌冽剑风在触及到她后,一瞬间化作绕指柔,平缓地萦绕在她身周,托着鬓边一缕青丝缓缓垂下。
蛮蛮鸟被风掀得倒立的羽毛也服帖下去,从喉咙里发出心有余悸的咕咕鸣叫,慌不择路地扇动伤痕累累的翅膀,跌跌撞撞腾空,想要远离那柄大剑。
它一动,斩苍剑也从地底抽离出来,剑身缩小一大圈,追在蛮蛮鸟身后。
蛮蛮鸟被剑追杀得哇哇大叫,它背上的暮霜也在哇哇大叫,“重烛,重烛!你的剑在追我们!”
苍山之中,重烛正被一群天山派残存的修士包围其中,寒气笼罩住整片山林,结成大大小小无数尖锐的冰柱,俨然已成一座冰刃林立的剑山。
冰刃正中禁锢着一条半人半蛇的魔物,重烛蜕皮将至,已难以维持住人形,他下半身完全化作了蛇尾,粗壮的蛇躯从衣袍底下延伸出来,被林立的冰刃封冻在断壁残垣之间。
原本乌黑水亮的蛇身鳞片,此时看上去黯淡灰败,表面像蒙着一层阴翳。
重烛身处寒霜中心,体内骨血几乎要冻结,睫毛上凝了一层霜雾,呼气之时吐出的都是白雾。
他捏了捏咯咯作响的指关节,分出心神回应道:“阿霜,我记得你以前很擅长观察山势地形,总能辨出哪里的灵气充裕,哪里的灵气又稀薄,地脉与灵气流动息息相关,斩断地脉,猎场里的妖兽才能重获自由。”
“斩苍剑会听凭你的指示,指哪斩哪。”
四面噼啪之声不绝,都是寒冰结冻的声音,重烛下身的蛇尾上已经覆上厚重的冰壳,他体内里的温度飞快流失,骨节僵化,行动变得无比缓慢起来。
寒气之外可见数道人影持剑而立,重烛霸占天山,将天山派修士驱逐出自己的属地,使得他们无处可归,天山之人早已对他深恶痛绝。
“在蜕皮之时落入我们手中,看来上天终于开眼,给了我们报仇雪恨的机会,重烛,你这次死定了!”
重烛扑哧笑了一声,蛇尾肌肉蠕动,将尾尖的冰壳震碎,嘴角溢出一缕白雾,狂妄无比地扬起蛇尾,说道:“大可试试。”
他的尾尖极快地震颤起来,震颤的声波从尾尖扫荡出去,形成肉眼可见的音浪,摧毁四面环绕的冰剑,刺入天山派修士耳中。
寒雾之外相继传出几声痛苦哀嚎,当即便有实力稍弱的修士抱住脑袋,痛苦地翻滚至地,不消片刻,便已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重烛轻蔑地笑道:“连本座的身都近不了,也想杀我?”
四面修士气血翻涌,一拥而上,大怒道:“杀了他!”
在重烛回应她的时候,暮霜隐约通过他的神识波动,隐约也感觉到另一端的情况,趴在眉心的小蛇也透出一种异常的冰冷,僵直得一动不动,看上去完全像是一个死物了。
暮霜担忧地用手心暖了暖额上的小蛇,问道:“重烛,你那边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没事。”重烛仓促回了她一句,之后便再无回应了。
冰雪覆盖苍山之时,斩苍剑也在玉溪猎场的上空嚣张地兜了一圈,蛮蛮鸟载着暮霜在前面飞,斩苍剑在后面追,时不时猛然爆发,朝蛮蛮鸟刺去。
但蛮蛮鸟都能险之又险地躲开,使得斩苍擦肩而过,刺入下方山峦。
斩苍剑之后,亦缀着无数正道修士的法器,要把那魔头的命剑打下来。
一时间,猎场里的妖兽反倒无人注意了。
猎场之中虽然混乱,但灵山顶上的高阶修士却还算冷静,玉坛之上的灵山虚影时时反应了猎场内的情况,四大宗门的长老及各大世家很快协商好,派出了自家门下实力之人分头进入猎场。
众人严阵以待,都摆出了自己随身的法器,戒备着重烛的到来。
毕竟,那魔头的命剑在这里,他本人必在此处,那把嚣张至极的剑,极有可能是为了引走众人的注意力,方便他暗中想要行什么鬼祟之事。
司墨便是在这个时候到了这里,他从魔界传送回来,靠着自己司氏长孙的身份,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玉溪灵山,登上了灵山之巅。
他的祖父,司老爷子是四大宗之一的恒越宗大长老,此时坐镇在阁楼上,指挥门下修士,司墨刚出现在这里,老爷子那一双鹰眼就发现了他,唤人将他捉上阁楼。
司老爷子对自家这个孙子了解地很透彻,斜眼瞥他一眼,说道:“你还真是哪里有乱子,就往哪里钻。”
司墨大呼冤枉,“孙儿被爷爷赶出家门多日,实在是太想爷爷了,才想着来偷偷看看爷爷,哎呀,这猎场之中发生了什么事?”
司老爷子没空听他油嘴滑舌,以后有的是时间跟他算账,当下只警告了他一句老实在这里待着,便又将注意投入猎场之中。
司墨转动着眼珠望向那灵山缩影之中混乱的景象,正忧心花娘子的处境安危,紧接着,他就在那堪称为全场焦点的妖鸟背上,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虽然不太清晰,但他可以肯定,那就是花娘子!
花娘子趴在蛮蛮鸟背上,看上去正在被身后的魔剑追杀,司墨立时便觉一股气血直冲头顶,脑海里一刹那滚过了无数血淋淋的事迹。
他实在见识过太多这样的事了,变心的丈夫将情人带回家里,为了给情人体面的身份,便开始嫌弃原配的存在碍事,想尽办法想要除了她。
那魔头现在所行之时,和以往那些负心薄幸之人,实在没有半分差别,简直令人愤慨!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淌过去,正道修士始终没能发现魔头的踪迹,紧密观察着猎场形势的诸派长老忽然生出些疑惑来,有人道:“难道那魔头如此大张旗鼓,真的只是为追杀一只妖鸟?”
猎场的主人,余溪山坐在高台上,目光一瞬不移地盯着坛上灵山之影,看着那环灵山飞绕的魔剑。
在那魔剑第三次擦过前方的蛮蛮鸟,飞射入地之时,他的面色猛然一变,猝然起身道:“不好,它在截断玉溪灵山的地脉!”
余溪山话音未落,手中已捏出一道传讯符,传讯飞出,命道:“溪风,祭打神鞭。”
打神鞭乃是余家至宝,相传是余家老祖飞升之时,专门为家族后辈留下的一个保障,乃是用老祖神力开过光的。